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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一


  「大概,紅黨要就有啦,我們要——就沒有,是嗎?」博加待廖夫苦笑著說。

  屋子裡又是一陣尷尬的寂靜。沃爾科夫中尉打破了寂靜,問:「我可以走了嗎?」

  「去吧,」沃羅諾夫斯基歎了口氣回答說。「請您去命令他們,解除那些我們已經列在名單上的人的武裝。名單在戈裡加索夫和魏斯特明斯捷爾手裡。」

  沃羅諾夫斯基只是由於自己的軍官自尊心被刺疼了,才不得不說出這樣的話,「我們就要重新考慮我們的對策」。實際上沃羅諾夫斯基上尉已經很明白,他的賭注是輸定了,而且已經沒有退路。根據他得到的情報,紅軍司令部從梅德維季河日鎮派來解除叛變的謝爾多勃斯克團武裝的部隊隨時就要到達。但是博加特廖夫也已經認識到沃羅諾夫斯基是個可靠的和絕對沒有危險的人物,他現在已經無路可退了。旅長願意自己承擔責任,同意把團裡的可靠分子組成一個獨立的戰鬥單位。會議就此結束了。

  而與此同時,廣場上的叛軍,卻沒有等到會議結束,已經忙著在解除謝爾多勃斯克團十兵的武裝了。哥薩克們貪婪的眼睛和手早就盯上了團輜重隊的四輪大車和兩輪馬車了,叛軍不僅爭先恐後去搶於彈,而且還搶紅軍戰士的厚底黃皮鞋、皮裹腿、棉襖、棉褲和食物。有二十來個謝爾多勃斯克團的戰士看到哥薩克這樣明目張膽地胡作非為,想要進行抵抗.他們中間有一個人眼見來搜他的叛軍滿不在乎地把他的錢包裝進自己的口袋,就用槍托子照著這個叛軍身上打去,並大聲喊:「土匪!你拿走什麼啦?!還給我,不然,我就給你一刺刀!」

  同伴們都支持他。憤怒的喊聲響成一片:「同志們,拿起槍來!」

  「我們上當啦!」

  「不要交出步槍!」

  展開了肉搏戰,抵抗的紅軍戰士破逼迫到木柵欄旁邊;叛軍騎兵在第三騎兵連連長鼓勵下.沒用兩分鐘就把他們統統砍死了。

  沃爾科大中尉來到廣場以後,解除武裝的工作進行得更加順利了。冒著傾盆大雨搜查了排好隊站在那裡的紅軍戰士。就在離隊伍不遠的地方,步槍、手榴彈、團裡的電話通訊隊的器材、裝步槍手彈和機槍彈帶的箱子堆成了山……

  博加持廖夫策馬來到廣場上,他騎在烈性大發、跳躍不止的馬上,在謝爾多勃斯克團戰士們的行列前面,向四面扭動著身子,威脅地把擰花鞭於舉到頭頂上.喊:「大家聽我講話!你們從今天起就要跟可惡的共產黨員和他們的軍隊打仗啦。誰要是一心一意地跟我們走,就會得到饒恕,誰要是執迷不悟——那就是他的下場!『」他用鞭於朝那些被砍死的紅軍戰士一指,結束說。死屍已經被哥薩克們剝得精光.只剩蔔一件內衣,堆成了難看的、被雨淋濕的白肉堆。

  紅軍戰土的行列中響起了一陣低語聲,但是沒有一個敢大聲說一句反對的話、沒有一個敢搞亂隊伍的行列……

  到處是一群一夥的哥薩克步兵和騎兵在亂鑽亂竄。他們把廣場團團包圍起來。在教堂圍牆附近的小土坡上,架起了幾挺漆成綠色的。謝爾多勒斯克團的機槍,張開大嘴,對準了紅軍戰土的行列.機槍護權後面已經蹲著淋得精濕的哥薩克機槍手,準備射擊……

  過了一個鐘頭,沃羅諾夫斯基和沃爾科夫按名單挑了一批「可靠的人」。共有一百九十四人。這支新編的部隊被命名為「第一獨立營」,當天就調到別拉溫斯基村附近的陣地上去,從頓涅茨方面調來的紅軍第二十三騎兵師的幾個團正在從那裡發動進攻。傳聞,紅軍有兩個團正向暴動地區挺進:貝卡多羅夫指揮的第十五團和由大名鼎鼎的米什卡·布利諾夫指揮的第三十二團。這兩個團在前進途中,接連擊潰了阻攔他們的幾個叛軍連隊。其中有一個是霍皮奧爾河口地區某個村莊倉促佈置在那裡的一個連,被全部消滅了。博加特廖夫決定派沃羅諾夫斯基這個營去抵擋布利諾夫,在戰鬥洗禮中考驗一下這個營的堅定性……

  其餘的謝爾多勃斯克團的戰士,有八百多人.都被沿著頓河徒步押往維申斯克,——完全按照叛軍總司令庫季諾夫給博加特廖夫的信中規定的辦法執行,派出三個騎兵連,配備了謝爾多勃斯克團的機槍,沿頓河岸邊的山崗對他們進行監視。

  博加特廖夫在離開霍皮奧爾河口鎮之前,到教堂會做了祈禱,碎甫剛剛念完祈求上帝賜與「篤信基督的哥薩克戰士」勝利的禱告詞。就走出了教堂。傳令兵牽過馬來。他騎上馬,把留駐霍次奧爾河口鎮部隊的一個連長招呼到跟前,從馬上探下身子,附耳低語說:「對共產黨員要嚴加看守,比守衛火藥庫還要嚴!明天早晨,派可靠的押送兵把他們送到維申斯克去。今天就派騎使到各村去通報,咱們押送的是些什麼人物;老百姓自己會審判他們的!」

  佈置完畢,他就策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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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

  四月裡,一天中午,在維申斯克鎮西金村上空出現了一架飛機。孩于、婦女和老頭子們一聽見發動機低沉的轟鳴聲,就都從屋子裡跑了出來;仰起腦袋,把手巴掌遮在眼睛上,盯著看了好久,看著飛機在籠罩著一層薄霧的天空中側著身子,像老鷹一樣繞圈子。發動機的響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刺耳。飛機在村外的牧場上選了一片著陸的平地,開始下降。

  「馬上就要扔炸彈啦!小心!」有個機靈的老頭子驚慌地喊。

  於是聚集在胡同裡的人群慌忙四散逃命。婆娘們拖拉著哇哇哭叫的孩子,老頭子們個個像山羊似的熟練、敏捷地跳過籬笆,向村頭的樹林奔去。胡同裡只剩了一個老太婆。本來她也打算逃跑,但是不知道是嚇得腿軟了,還是絆在小土堆上,一下子摔倒了,躺在那裡。她不吝臊地高高翹起兩條瘦腿,暗啞地號叫著:「救命啊,親人哪!廖咦,我要死啦!」

  誰也沒有回來救老太婆。但是飛機嚇人地轟鳴著,狂吼亂嘯,從穀倉上面低飛過去,霎時間飛機翅膀的陰影使嚇得半死的老太婆睜得大大的眼睛前面一片黑暗,飛機飛了過去,輪於輕輕擦了一下村外牧場潮濕的地面,向草原跑去。正在這時候,老太婆競像小孩子似的尿了一褲於她半死不活地躺在那裡,不管是自己身子下面,不管足四周的一切,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感覺不到了。當然她也不會看見,遠遠地有兩個穿黑皮衣服的人,從那只著陸的可怕的大鳥肚子裡走出來,猶疑不決地在那裡躊躇了一陣,四下張望著.朝村子走來。

  但是她那藏在村邊樹林裡去年的黑麥叢裡的老頭子,卻是一個勇敢的老頭子。雖然他的心像被捉住的麻雀一樣在怦怦跳,但是他仍然還有看個究竟的勇氣。他認出朝他家的院於走來的兩個人當中,有一個是他同團人的兒子——軍官博加特廖夫·彼得。彼得是格裡戈裡·博加特廖夫——叛軍第六獨立旅旅長——的堂兄弟,跟著白軍撤退到頓涅茨對岸去了。但是毫無疑問,就是他老頭子像兔子似的蹲了下去,兩手垂看,仔細打量了一會兒。等徹底認定,正在慢慢地、搖搖擺擺走來的確系彼得·博加特廖夫,還是人們去年看到他的時候那樣,淺藍色的眼睛,只是好久沒有刮的大鬍子長得亂蓬蓬的。老頭子站起來,試了試兩條腿能不能撐得住他。腿只是膝關節有些哆嗦,但是毫不含糊地撐住了他;於是老頭子便一溜歪斜地從樹林裡走了出來。

  他沒有朝嚇得魂飛大外的老太婆那裡走,卻一直往彼得·博加特廖夫和他的同伴那裡走去,老遠就從禿腦袋上摘下那頂褪色的哥薩克制帽,彼得·博加特廖夫也認出他來了,含笑揮手向他問候。他們走到一起。

  「請問,您真是彼得·格裡戈裡奇嗎?」

  「正是我,老大爺!」

  「老天爺叫我能在老年看見會飛的機器!它可真把我們嚇壞啦!」

  「這附近沒有紅軍吧,老大爺?」

  「沒有,沒有,親愛的!已經把他們趕到奇爾河那岸什麼地方去啦,趕到霍霍爾那裡去啦。」

  「咱們的哥薩克也起義了嗎、『」起義嘛,倒是起啦,可是已經有很多人被運送回來啦。」

  「怎麼啦?」

  「被打死了唄。」

  「啊啊……我們家,我父親——全都活著嗎?」

  「都活看哪。您是從頓涅茨河對岸來的嗎?在那兒看見我家的音洪了嗎?」「是從頓涅茨河對岸來的。吉洪給你帶好來啦。喂,老大爺,請你替我們看守一下飛機,別叫小孩子們亂動,我要回家去……咱們走吧!」

  彼得·博加特廖夫和他的同伴走了。躲在樹林裡、板棚裡、地窖裡,以及能鑽進去的夾縫裡的人,這時都跑出來了。人群圍住了飛機,滾燙的飛機發動機還在散發著熱氣、汽油和機器油的氣味。飛機的帆布翅膀上有多處槍彈和炮彈片打穿的窟窿。這架從來沒有見過的機器,像匹跑累了的馬一樣,渾身燥熱、默默地停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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