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世界名著 > 靜靜的頓河 | 上頁 下頁
二八二


  在風車後面站崗的哥薩克們聽到了在空曠的田野上的鶴鳴聲。哥薩克的歌聲和在漆黑的夜空中野鴨沙沙煽動翅膀的聲音。寒夜,哥薩克們躺在冰冷的、凍結的土地上,很不是滋味兒.他們既不能抽煙,也不能說話,更不能走動或者打打拳來暖暖身子。大家一動不動地死趴在去年的向日葵的稈叢裡,注視著黑夜裡閃亮的草原,耳朵貼在地上諦聽。可是十步以外就什麼也看不見了,而四月的夜晚,卻又有那麼豐富的。各種聲調的可疑聲音,而任何一個聲音都令人心涼:「是不是來了,是不是紅軍的偵察兵爬過來啦?」好像從遠處傳來折斷艾蒿的哢嚓聲和仰制著的喘息聲……青年哥薩克維普裡亞什金用手套擦了擦由於緊張而流下來的淚珠,用胳膊肘推了推旁邊的人。旁邊那個人把身于縮成一團,枕著軍用皮包,正在打噸;日本造的子彈盒壓在他的肋骨上,但是他懶得再動一下,躺得舒服些,也不願意把夜裡的寒氣放進裹得緊緊的軍大衣襟裡去。艾蒿的摩擦聲和喘息聲越來越近,忽然在維普裡亞什金的身旁響了起來。他用胳膊肘撐著抬起身來,困惑不解地透過籬笆似的艾蒿看去,影影綽綽地看出一個大刺蝟的輪廓。刺蝟正低著豬似的小臉,嘴裡哼哧著,有刺的脊背擦撞著于艾蒿莖子,急急忙忙地順著一道四鼠蹤印往前爬,它突然發現離它幾步以外有什麼與它為敵的東西,抬起小腦袋,看到了正在注視著它的人。那個人輕鬆地歎了一口氣,悄悄罵道:「鬼東西,真可惡!嚇人這一大跳……」

  刺蝟馬上把腦袋縮了進去,四條小腿也縮了進去,成了個刺球,一動不動地在那兒待了一會兒,然後又慢慢地舒展開身子,用小腿踏著冰涼的土地,像個會滑的灰團一樣滾去,在向日葵的枯莖間亂撞,壓倒乾枯的牽牛花。於是靜夜更加深沉。依然是童話般美好的春夜。

  村子裡的公雞已經叫過第二遍了,無空晴朗起來;第一批星星透過薄薄的雲層露了出來,後來風驅散了雲片,夜空用無數隻金色的眼睛注視著大地。

  正是在這時候,維普裡亞什金又聽見前面有清脆的馬蹄聲、艾蒿的摩擦聲和什麼鐵器的鏗鏘聲,沒過一會兒,又傳來了馬鞍子的咯吱聲。其餘的哥薩克也都聽見了。大家都把手指頭放到了步槍扳機上。

  「預備!」副排長悄悄地說。

  滿天星斗的天幕上映出了一個像剪影似的騎士的輪廓,一個人正在緩步朝村子方向走去。

  「站——住!……什麼人?……有通行證嗎?

  哥薩克們一躍而起,準備射擊。騎馬的人舉起雙手,站住了。

  「同志們,不要開槍!」

  「有通行證嗎?」

  「同志們!」

  「有通行證嗎?全——排……」

  「等等!……只有我一個人……我投降!

  「弟兄們,等等!別開槍!……咱們捉活的!

  副排長跑到騎馬人的跟前,維普裡亞什金抓住馬籠頭。騎馬的人一條腿從馬鞍子上跨過來,下了馬。

  「你是什麼人?是紅軍嗎!啊哈,弟兄們,是紅軍!他的皮帽上還有個紅星哩。落網啦,啊哈!

  騎馬的人舒展著腿腳,已經是很鎮靜地說:「請你們把我送到你們的長官那兒去。我有了非常重要的消息報告他。我是謝爾多勃斯克團的團長,是來進行談判的。」

  「是個團長?……弟兄們,打死他,壞蛋!盧卡,讓我立刻就把他……」

  「同志們!你們隨時可以槍斃我,不過首先要讓我把我來的目的報告你們的長官。我再說一遍: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如果你們怕我逃跑的話,請你們把我的武器拿去……」

  謝爾多勃斯克團的團長開始往下解武裝帶。

  「解下來!解下來!」一個哥薩克催促他說。

  解除下來的手槍和馬刀轉遞到副排長手裡。

  「搜搜這位謝爾多勃斯克團團長的身上!」他騎上紅軍指揮員的那匹馬,命令說。

  把俘虜搜查了一遍。副排長和哥薩克維普裡亞什金押送他到村子裡去。他徒步走著,維普裡亞什金端著奧地利卡賓槍,走在他旁邊,副排長得意洋洋地騎馬跟在後頭。

  他們一聲不響地走了十來分鐘。被押送的人不斷地停下來,用軍大衣衣襟遮著快要被風吹滅的火柴點香煙。好煙的香味引得維普裡亞什金實在憋不住了。

  「給我一支抽,」他要求說。

  「請吧!」

  維普裡亞什金接過裝滿香煙的軍用煙盒,從裡面抽出一支香煙,卻把煙盒子塞進了自己的口袋。團長一聲也沒吭,但是過了一會兒,已經走進村於了,才問:「你們要把我送到哪兒去?」

  「到那兒你就知道啦。」

  「到底是到哪兒去呀!」

  「到連長那兒去。」

  「請你們把我送到旅長博加特廖夫那兒去吧。」

  「這兒就沒有這麼個人。」

  「怎麼會沒有呢?我知道他昨天和司令部的人一起來到巴赫姆特金,而且現在還在這兒。」

  「這我們不知道。」

  「好啦,好啦,同志們!我都知道啦,你們會不知道……這又不是軍事秘密,特別是當你們的敵人全都知道了的時候。」

  「走吧,走吧!」

  「我走。不過還是請你們把我送到博加特廖夫那兒去吧。」

  「住口!按軍法,我是不准跟你說話的。」

  「那麼把我的煙盒拿去……難道這是軍法准許的嗎!」

  「這算得了什麼!……走,把舌頭咬住,不然的話,我連你的大衣也剝下來。瞧,你的脾氣還挺大!」

  他們費了很大的勁兒才把連長叫醒。他用拳頭揉了半天眼睛,打了個呵欠,皺起眉頭,怎麼也聽不明白那位興高采烈。滿面春風的副排長對他說的話。

  「什麼人?謝爾多勃斯克團的團長?你不是在吹牛吧?拿證件來。」

  過了幾分鐘,他跟這位紅軍指揮員一起往旅長博加特廖夫住的房子走去。博加特廖夫剛一聽說捉到了謝爾多勃斯克團的團長,並且已經押來了,就像被打了一下似的,從床上跳了起來。他扣上褲扣,把背帶搭到強壯的肩膀上,點上有五根燈芯的油燈,向筆直地站在門口的紅軍指揮官問:「您是謝爾多勃斯克團的團長嗎?」

  「是的。我是謝爾多勃斯克團的團長沃羅諾夫斯基。」

  「請坐。」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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