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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三


  第五天,普羅霍爾·濟科夫別有深意地笑著提議說:「走,咱們到利霍維多夫去,到一個漂亮娘兒們家去?怎麼樣?不過,葛利高裡·潘苔萊耶維奇,你可不要錯過機會。是個甜得像西瓜一樣的小娘兒們!雖說我沒有嘗過,可是我知道。不過是匹野馬,鬼東西!一個野娘兒們。這種玩意兒,很難一下於就上手,這傢伙甚至連摸都不讓你摸一下。不過她燒的酒,再沒有那麼好的啦。整個奇爾河流域最有名的釀酒能手。她的男人不在家,在頓涅茨河那岸,」他仿佛是順便一說.結束了自己的話。

  黃昏時分,他們動身去利霍維多夫。跟葛利高裡一同去的有裡亞布奇科夫、哈爾蘭皮·葉爾馬科夫、獨臂的阿廖什卡·沙米利和從自己的陣地上歸來的第四師師長孔德拉特·梅德韋傑夫。普羅霍爾·濟科夫騎馬跑在前面,到了村子裡,他勒馬放慢了腳步,拐進胡同,推開一家場院的小門。葛利高裡跟著他撥馬走進來,馬縱身一躍,越過門邊一個開始融化的大雪堆,前腿陷進雪裡,它打了一聲噴鼻,拔出腿來,躍過堵住門口,一直堆到籬笆頂的雪堆、裡亞布奇科夫下了馬,牽著馬走。葛利高裡騎著馬跟普羅霍爾走了約五分鐘,走過許多於草堆,順著光禿禿的、像玻璃一樣咯吱咯吱響的櫻桃園走去。蔚藍的夜空,斜掛著一輪閃著金光的新月,寒星在顫抖,一片寂靜,令人神往,遠處的犬吠聲和清脆的馬蹄聲不僅沒有驚破這寂靜,反而使它顯得更濃f。透過密密的櫻桃樹叢和茂密的蘋果樹枝射來的燈光,在繁星點點的夜幕上,清晰地映出了一座蘆葦頂大房子的黑影。普羅霍爾從馬上俯下身子,殷勤地推開吱扭響的板門。月亮的倒影在臺階旁邊結了冰的水窪裡顫動。葛利高裡的馬踏破了水窪邊緣上的薄冰,停了下來,大口大日地喘著氣。葛利高裡跳下馬,把韁繩拴在欄杆上,走進黑暗的門洞。裡亞布奇科夫和其餘的哥薩克也在後面喧嚷著下了馬,低聲哼著小曲。

  葛利高裡摸到了門把手,走進寬敞的廚房。一個身材矮小,但是很勻稱,像鶴鴿似的臉色黝黑,眉毛又濃又黑的年輕哥薩克女人正背朝著爐炕站在那裡織毛襪子。爐炕上,一個八九歲的淺白頭發的小姑娘,攤開雙手在睡覺。

  葛利高裡也沒有脫衣服,就在桌邊坐下。

  「有伏特加嗎?」

  「不應該先問候一聲嗎?」女主人看也不看葛利高裡,始終是那樣快速地閃晃著織針,問。

  「晚安,如果這使你高興的話!有伏特加嗎!」

  她抬起眼睫毛,傾聽著門洞裡的喧鬧聲和腳步聲,圓圓的褐色眼睛朝葛利高裡笑了笑。

  「伏特加是有的。不過你們來喝夜酒的人很多嗎?」

  「很多,整整一師人……」

  裡亞布奇科夫從門口就蹲著跳了進來,拖著馬刀,用皮帽子拍著靴筒。哥薩克們在門口擠成一堆;其中有個人用木勺子巧妙地敲出了跳舞的節奏。

  大家把軍大衣都堆在床上,武器放在長凳上。普羅霍爾麻利地幫著女主人往桌子上擺杯盤。獨臂的阿廖什卡·沙米利到地窖裡去取醃白菜,一不小心從梯子上摔了下去,爬出來的時候,用棉襖襟兜著幾塊碎碟子片和一堆水淋淋的白菜。

  到半夜,他們已經喝了兩桶燒酒,吃了無數的醃白菜,並決定宰一隻羊。普羅霍爾摸黑在羊欄裡捉了一隻沒有生過羔的小母羊,哈爾蘭皮·葉爾馬科夫——也不是一名最壞的屠宰手——用馬刀砍下羊頭,就在板棚下剝了皮。女主人生起爐子,放上一隻煮羊肉的大鐵鍋。

  又用勺子敲起跳舞的拍子來,裡亞布奇科夫往外彎著腿,手巴掌拼命拍著靴筒,跳了起來,用尖細的、但是很好聽的男高音唱道:

  現在咱們喝吧,玩吧,

  場院裡無事可幹啦……

  「我要大吃大喝!」葉爾馬科夫哼哼著,想用馬刀試試窗框是不是結實。

  喜愛葉爾馬科夫的勇敢和哥薩克的兇猛的葛利高裡,用鋼杯子敲著桌子,攔住他說:「哈爾蘭皮,別胡鬧!」

  哈爾蘭皮很馴服地把馬刀放回刀鞘,貪婪地趴到燒酒杯上。

  「能像現在這樣逍遙自在,就是死也沒有什麼可怕,」阿廖什卡·沙米利坐到葛利高裡的身旁,開口說,「葛利高裡·潘苔萊維奇!你是我們的驕傲!我們就靠你活在世上啦!咱們再於一杯好吧?……普羅霍爾,拿酒來!」

  馬匹都沒有卸鞍子,沒有拴,停在草堆旁邊。大家輪流出去照看。

  只是到了天快亮的時候,葛利高裡才覺得有點醉了。自己仿佛是在很遠的地方聽別人說話,困難地轉動著血紅的白眼珠,費了很大的勁才保持著沒有醉倒。

  「戴金肩章的傢伙們又在對咱們發號施令啦!把權力都抓到手裡去啦!」葉爾馬科夫抱住葛利高裡大聲說。

  「什麼金肩章?」葛利高裡推開葉爾馬科夫的手,問他。

  「在維申斯克呀。怎麼,難道你不知道嗎?一位高加索公爵士台啦!是個上校……我要砍死他!麥列霍夫!我願意為你賣命,不要讓我們白白地浪費性命吧!哥薩克們都很有怨言。你率領我們進軍維申斯克,把他們統統斬盡殺絕,化為灰塵!把伊柳什卡·庫季諾夫和那個上校——統統殺死!不能叫他們再打咱們的耳光子!咱們來個既打紅軍,又打士官生。我就想這麼於!」

  「好,咱們幹掉上校。他是故意留下來的……哈爾蘭皮!然後咱們就去跪倒在蘇維埃政權腳下,說:我們錯啦……」葛利高裡清醒了片刻,苦笑著說。「我是說著玩哪,哈爾蘭皮,喝吧。」

  「你開什麼玩笑呀,麥列霍夫?不要開玩笑,我們談的是正經事兒,」梅德韋傑夫嚴厲地說。「我們想要推翻現政權。撤掉所有的人,請你上臺。我跟哥薩克們談過啦,他們都贊成。我們好言好語跟庫季諾夫和他那位公爵說:『請你們退位吧。我們不需要你們。』如果他們肯下臺——那再好也沒有了。如果不肯——我們就開一個團到維申斯克去,叫這些王八蛋統統見鬼去!」

  「誰也不許再談這個問題!」葛利高裡發瘋似地喊道。

  梅德韋傑夫聳了聳肩膀,離開桌於,酒也不喝了。

  裡亞布奇科夫坐在角落裡的長凳上,垂下亂蓬蓬的腦袋,用手劃著肮髒的地板,如泣如訴地唱著:

  你這個小可憐兒,我的小乖乖,

  噢噫,歪過你的小腦袋,

  歪過你的小腦袋……

  唉,唉!往右面歪。

  往右面歪,再往左面歪,

  歪到我白嫩的胸脯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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