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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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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 卡爾金斯克鎮已經成了叛軍第一師的重要據點。葛利高裡·麥列霍夫仔細考慮到在卡爾金斯克附近構築陣地戰略上的有利條件,決定無論如何不能放棄這個市鎮。奇爾河左岸婉蜒的群山是很好的制高點,哥薩克們可在這裡堅守。卡爾金斯克鎮就在山下奇爾河的對岸,鎮外是一片草原,波浪似的,向南伸展開去,有數俄裡遠,草原上有的地方橫著寬溝和谷地。葛利高裡親自在山頂為配備著三門炮的炮兵連選擇了陣地。不遠的地方就是一個很好的觀測點——土崗,有橡樹林和起伏的丘崗掩護著。 卡爾金斯克附近每天都在進行戰鬥。紅軍一般是從兩個方面進攻:從南面草原上的一個烏克蘭人聚居的市鎮阿斯塔霍沃和從東面的博科夫斯克鎮出發,穿過稠密的村莊,沿奇爾河岸向上游推進。哥薩克的陣地修築在卡爾金鎮外約一百沙繩的地方,只是偶爾回幾槍。紅軍的猛烈炮火幾乎每次都逼得他們退到鎮裡去,隨後就順著山崖的陡峭峽谷爬上山坡。紅軍也沒有足夠的兵力繼續追擊他們。紅軍的進攻之所以收效不大,主要在於缺少必要數量的騎兵,不能進行側翼迂回作戰,迫使哥薩克繼續後退,牽制敵人的兵力,使在市鎮進口裹足不前的步兵可以大膽向前推進。步兵由於機動性差,不能迅速調動,所以不可能用來進行這樣的運動戰.而哥薩克卻大部分是騎兵,可以隨時襲擊進攻中的步兵,進行牽制,從而使之無法完成基本進攻任務。 叛軍還有一種優勢,那就是他們了「常熟悉地形,他們不放過任何機會.派幾個騎兵連順著山溝偷襲敵人的側翼和後方,經常去威脅敵人並阻止敵人繼續推進。 這時葛利高裡心裡已經醞釀成熟了一個擊潰紅軍的計劃。他想用假撤退的辦法誘敵深入到卡爾金斯克,同時派裡亞布奇科夫帶一團騎兵從西,沿古森山谷,從東,越過格拉奇,迂回到敵人的兩翼,包圍敵人,給予致命的一擊.作戰方案是經過仔細周密考慮制定的。各獨立行動部隊的指揮員都在頭天晚間的會議上得到了準確的指示和命令按照葛利高裡的意圖,迂回行動一定要在黎明時開始.這樣不易為敵人發覺。一切都像下棋那樣簡單。葛利高裡反復考慮和估計了各種可能發生的意外,考慮和估計了各種事前難以預料、但可能妨礙他實現這一計劃的情況,然後喝了兩杯燒酒,也沒有脫衣服就倒在行軍床上,用潮濕的軍大衣衣襟蒙上腦袋.像死人似的睡熟了。 第二天清晨,約四點鐘的時候,紅軍的散兵線已經佔領了卡爾金斯克。部分哥薩克的步兵為了迷惑敵人,穿過市鎮,往山上跑去;紅軍的兩輛裝著機槍的馬車停在卡爾金斯克鎮人口處,掃射他們、紅軍士兵緩慢地沿街開了進來。 葛利高裡隱蔽在土崗後面,炮兵連附近。看著紅軍步兵佔領了卡爾金斯克,在向奇爾河沿岸集結。事先約定,在第一聲炮響之後,兩連在山下果園裡埋伏著的哥薩克就轉人進攻,同時,那個進行迂回包抄的團就要開始合圍進擊。炮兵連連長本想直接瞄準正沿著克裡莫夫斯基山崗往卡爾金斯克飛馳的裝著機槍的馬車開炮,這時候觀測員報告說,在距離約三俄裡半的地方下拉特舍夫村的橋上發現了一門大炮;紅軍同時也從博科夫斯克方面發動了進攻。 「用臼炮轟他們一傢伙,」葛利高裡眼不離蔡司望遠鏡,建議說。 瞄準手和執行炮兵連連長職務的司務長交談了幾句,就迅速地瞄準了目標。炮手都準備好了,於是那門哥薩克們測定為四英寸半口徑的臼炮沉重地吼了一聲,炮座後面的泥土都震得亂飛。第一發炮彈就打在橋頭上。紅軍炮兵連的第二門炮正在這時走上橋來。炮彈炸斷了馬套,六匹馬——後來查明——只剩下了一匹還活著,可是這匹馬上的騎手腦袋卻被彈片削去了。葛利高裡看到:在這門炮的前面升起了一道灰黃色的煙柱,沉重地轟隆一聲巨響,於是被煙霧籠罩的馬匹先是直立起來,然後又像被砍倒似的,栽了下去;人們都跌跌撞撞地四散奔逃。在炮彈落下來的時候,正在炮車前面走的一個紅軍騎兵,連人帶馬,跟橋欄杆一起飛了起來,摔到橋下的冰上。 能如此準確地命中目標炮兵們完全沒有料到。炮位下面的土崗邊,一時寂然無聲;只有在不遠的地方的觀測員跳了起來,叫嚷了些什麼話,還直搖晃手。 立刻從山下的櫻桃園裡和村邊樹林的密叢中,傳來一陣不整齊的烏拉聲,響起僻僻啪啪的步槍射擊聲,葛利高裡不顧危險,跑到土崗上去。紅軍士兵在街上奔逃,從那裡傳過來亂哄哄的人聲、尖利的口令聲和猛烈的子彈嘯叫聲。一輛裝著機槍的馬車本來想往山崗上奔,但是立刻在離公墓不遠的地方,來了個急轉彎,於是機槍越過正在奔逃的和在奔逃中摔倒的紅軍戰士的頭頂,掃射起從果園裡殺出來的哥薩克。 葛利高裡眼巴巴地盼著地平線上出現哥薩克騎陣。由裡亞布奇科夫率領的前去進行迂回包抄的騎兵一直還沒有出現。原來在左翼的紅軍戰士已經跑到紮布倫峽谷上聯結卡爾金斯克和毗鄰的阿爾希波夫斯基村的橋邊,而右翼的紅軍士兵還在鎮裡亂竄,在控制了靠奇爾河岸的兩條街的哥薩克們的槍聲中倒了下去。 裡亞布奇科夫率領的第一連終於從山崗後面出現了,緊跟著就是第二連,第三連,第四連……各連散成騎兵陣線,猛地向左沖去,攔住一群正順著山坡向克利莫夫卡遺逃的紅軍士兵。葛利高裡手裡搓著手套,激動地注視著戰鬥的進程。他扔掉望遠鏡,用肉眼看著飛馳而來,離克利莫夫斯基大道越來越近的騎陣,看著倉皇奔逃的紅軍士兵成堆成夥、有的孤身一人掉頭向阿爾希波夫斯基村人家的院子裡亂竄,可是在那裡又迎面遭到正沿奇爾河往上游繼續追擊的哥薩克步兵的射擊,於是他們又掉頭向大道跑去。只有少數紅軍士兵幸運地逃到了克利莫夫卡。 山崗上,靜得可怕,只聽到馬刀的砍殺聲。裡亞布奇科夫的幾個連把陣線轉向卡爾金斯克,如秋風掃落葉,把紅軍趕了回去。在紮布倫峽谷橋邊,有三十多名紅軍士兵,眼見自己的去路已被切斷,無處可逃,就開始頑抗。他們有一挺重機槍,子彈也不少。叛軍的步兵在果園裡一露面,機槍就拼命掃射起來,哥薩克們立刻臥倒,在板棚和院子的石頭圍牆掩護下往前爬。從山崗上可以看到,哥薩克們拖著自己的一挺機槍,在卡爾金斯克的街道上飛跑。他們在一座緊靠阿爾希波卡村邊一家院子旁躊躇了一會兒,然後跑進了院子。很快便開始從這家院子的倉房頂上猛烈地掃射起來。葛利高裡仔細看了看,從望遠鏡裡都可以看清機槍射手。一個叉開腿,褲子掖在白毛襪筒裡,彎著腰趴在機槍的鐵擋板底下,臥伏在屋頂上;另一個把機槍彈帶纏在身上,在順著梯子往上爬。炮兵決定支援步兵,連續不斷地向紅軍部隊抵抗集中的地方轟擊。最後一發榴霰彈在村外很遠的地方爆炸了。 過了一刻鐘,紮布倫峽谷附近紅軍的機槍忽然沉默了,立刻響起了一陣短暫的烏拉聲。光禿禿的柳樹行中有哥薩克騎兵的身影在閃動。 一場廝殺結束了。 卡爾金斯克和阿爾希波夫卡的老百姓遵照葛利高裡的命令,用吊鉤和鉤竿把一百四十七名被砍死的紅軍戰士都拉到一個坑裡,把他們淺淺地埋在紮布倫峽谷邊。裡亞布奇科夫繳獲了六輛還套著馬,裝滿子彈的兩輪大車和一輛裝有機槍的四輪馬車,不過槍栓已經沒有了。在克利莫夫卡繳獲了四十二輛裝著軍用物資的大車。哥薩克有四人陣亡,十五人受傷。 這次戰鬥以後,卡爾金斯克安靜了一個星期。紅軍把兵力調去進攻叛軍第二師的陣地,而且很快就把這個師趕走,佔領了米古林斯克鎮屬的一些村莊——阿列克謝耶夫斯克村、切爾涅茨克村——進逼上奇爾河村。 每天早晨從那裡傳來大炮的轟鳴聲,但是關於戰鬥情況的報告卻總是來得很遲,而且根據這些消息也很難判斷第二師戰線上的情況。 這些日子,葛利高裡為了擺脫煩惱,有意麻痹自己的意識,不去想周圍發生的一切以及自己競成了所有這些事件的重要參加者,開始喝起酒來,叛軍雖然擁有大量的小麥,但是麵粉奇缺(磨坊來不及為軍隊磨出足夠的麵粉,所以哥薩克時常吃蒸麥幹),可是燒酒卻供應充足。燒酒像河水一樣多。頓河對岸杜達列夫斯克村的哥薩克連,喝得爛醉,騎馬列陣去衝鋒,迎頭碰上機槍掃射,被消滅了一半。喝醉了跑到陣地上,這種事已經司空見慣。人們殷勤地給葛利高裡搞來燒酒。普羅霍爾·濟科夫搞燒酒的本事特別大。卡爾金斯克戰役後,他根據葛利高裡的要求,拉來三大罎子燒酒,找來幾個歌手,於是葛利高裡感到愉快。輕鬆,脫離現實生活和思念,跟哥薩克們一直狂飲到天亮。第二大早上,喝瞭解醉酒,昏睡了一天,傍晚,又是歌聲。快活的笑語聲、擁擠的人群、跳舞——這一切形成一種真正快樂的幻覺,掩蓋了清醒、殘酷的現實。 後來,酗酒很快就成了習慣。清晨起來,坐在桌邊,葛利高裡酒癮就來了。他喝得很多,但是從不過量,腳跟兒總是站得很穩。就是到了天快亮的時候.其餘的人都嘔吐得一塌胡塗,蓋著軍大衣和馬衣,橫七豎八地睡在桌旁和地上,他卻仍舊保持清醒,只是臉色更加蒼白,目光變得更嚴厲,而且垂下髦曲的額發,不住地用手去擠腦袋。 經過四天不斷的大吃大喝,他明顯地虛胖起來,背也駝了;下眼泡兒的大粗褶都發青了,眼神裡越來越經常地露出一種沒有理性的殘酷神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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