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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〇


  「不是未必會吧,而是一定會!當你們村還在火線上的時候,難道紅軍沒有槍斃自己隊伍裡的一個搶奪哥薩克婦女財物的紅軍戰士嗎?這件事是你們村裡的人告訴我的。」

  「不錯,不錯!有這麼回事兒!他到佩菲利耶芙娜家裡翻箱倒櫃。這是真的。這當然是……紀律嚴明啦。你說得一點兒也不錯,——在打穀場外把他槍斃的。後來為把他埋在什麼地方,我們大夥還爭論了半天呢。有些人主張埋在公墓裡,另一些人反對,說這樣會把墳地玷污的。於是就把這個倒黴鬼埋在打穀場旁邊啦。」

  「有過這樣的事吧?」施托克曼匆忙地卷著手裡的紙煙問。

  「有過,有過,我不否認,」哥薩克高興地同意說。

  「那麼為什麼你認為,如果確定了這個政委的罪行,我們會不處罰他呢?」

  「親愛的同志啊!也許,你們這裡沒有比他再大的官兒啦。要知道,槍斃的那個是小兵,這位卻是政委……」

  「那就更要嚴懲!明白了嗎?蘇維埃政權只懲罰敵人,對於那些毫無道理地欺壓勞動人民的蘇維埃政權的代表人物,我們也是要毫不客氣地處罰他們。」

  三月裡,中午寂靜的草原上,只能聽到爬犁滑杠的吱扭聲和呱嗒呱嗒的馬蹄聲,現在大炮的轟擊聲卻像山崩地裂,打破了草原的寧靜。第一聲炮響以後,緊接著又間歇均勻地響了三聲。炮兵連又在從克魯托夫斯克向頓河左岸轟擊了。

  爬犁上的談話中斷了。大炮轟鳴聲以強大的、陌生的音階侵人,驚破了沉溺在初春的困倦中的缺乏魁力的草原。就連兩匹馬的腳步也加快了,更起勁了,輕捷地倒動著腿兒,一本正經地煽動著耳朵。

  他們走上了黑特曼大道。坐在爬犁上的人看見遼闊的頓河對岸斑斑點點地點綴著一片片積雪融化過後的黃沙和好像灰濛濛的孤島。海岬似的柳樹和赤楊樹林。

  趕爬犁的哥薩克到了霍皮奧爾河口鎮,就把爬犁趕到革命軍事委員會樓前,莫斯科步兵團的團部就駐在相鄰的一棟房子裡。

  施托克曼在口袋裡摸了一會兒,從荷包裡掏出一張四十盧布的克倫斯基票子,遞給那個哥薩克。哥薩克喜笑顏開,濕漉漉的鬍子下面露出了發黃的牙齒,難為情地推讓說:「您這是怎麼啦,同志,基督保佑!這還給什麼錢呀!」

  「收下吧,用了你的馬了嘛。對蘇維埃政權,請你不要懷疑。要記住:我們是為了建立工人和農民的政權而鬥爭的,是我們的敵人——富農。哥薩克首領和軍官們——挑撥你們起來暴動的。他們是暴動的主要原因。如果我們的人當中有人蠻橫無理地侮辱了同情我們和幫助革命的勞動的哥薩克,那我們一定要處罰這些欺壓人的壞蛋。『」

  「同志,你知道這句俗語吧:山高皇帝遠……你們的皇帝也同樣離得很遠……跟有勢力的人別鬥力,跟有錢的人別鬥氣,你們是又有勢力又有錢。」他狡獪地呲了呲牙說,「看你,一下子就賞給我四十盧布,可是這點點路,五盧布就足夠了好吧,基督保佑你!」

  「他這是為了你一路的談話才賞給你的,」術什卡·科舍沃伊從爬犁上跳下來,一面緊著褲於,笑著說。「也為了你這把漂亮的大鬍子。知道拉的是什麼人嗎,你這個八角形的木頭墩子?是位紅軍將軍。」

  「哦?」

  「你就『哦』吧!你們這些人也真難對付!……給的少啦——就要到處汪汪亂叫:『我拉了幾位同志,只給了我五個盧布,這個啦那個啦!』你會發一冬天的牢騷。可是多給啦——你也有的說,什麼:『你瞧,真是大財主!一賞就是四十盧布。他的錢簡直是海啦……』要是我啊,連個屁都不給你!你願意怎麼抱怨就怎麼抱怨吧。反正怎麼都不合你的意。好啦,走吧……再會,大胡於!」

  終於,連一直在愁眉苦臉的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也被米什卡這番大動肝火的話逗笑了。

  一個紅軍騎兵偵察員騎著一匹西伯利亞的長毛小馬,從司令部的院子裡飛跑出來。

  「從哪兒來的爬犁?」他拉緊韁繩,掉轉馬頭,喊道。

  「你有什麼事?」施托克曼問。

  「要往克魯托夫斯克運彈藥一走吧!」

  「不行,同志,我們要把這輛爬犁放回去。」

  「你們是什麼人?」

  紅軍戰士是個年輕漂亮的小傢伙,直沖著他們走過來。

  「我們是後阿穆爾團的。請你不要扣留這輛爬犁。」

  「啊……那好吧,叫他走吧。走吧,老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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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章

  一打聽,原來在霍皮奧爾河口鎮根本沒有組織什麼戰鬥隊、戰鬥隊倒是有一支,但並不在霍皮奧爾河口鎮,而是在布坎諾夫斯克鎮。就是那個信奉舊教的哥薩克一路上講的那位政委馬爾金組織的,他是紅軍第九軍司令部派到霍皮奧爾河下游各鎮來的。葉蘭斯克、布坎諾夫斯克、斯拉謝夫斯克和庫梅爾任斯克等鎮的共產黨員和蘇維埃的工作人員,又補充了一些紅軍戰士,組織成了一支很可觀的戰鬥隊,有二百支步槍和配屬他們的,由幾十名騎兵組成的偵察隊。戰鬥隊暫時駐紮在布坎諾夫斯克,跟莫斯科步兵團的一個連共同頂住了企圖從葉蘭卡河和濟莫夫納亞河上游攻來的叛軍。

  莫斯科步兵團的參謀長原是沙皇軍隊裡的基於軍官,面色陰沉。性情急躁;政治委員是個莫斯科米歇爾森工廠的工人;施托克曼和他們倆談了以後,決定留在霍皮奧爾河口鎮,參加這個團的第二營。施托克曼在一間堆滿了一卷卷裹腿和一軸軸電話線及其他軍用物資的潔淨的小屋裡和政治委員談了很久。

  「你知道,同志,」身材矮小。臉色焦黃,忍受著闌尾炎的疼痛的政治委員慢條斯理地說,「這裡的情況很複雜。我的部隊裡的戰士大多數是莫斯科人和梁贊人,還有少數下諾夫戈羅德人、都很堅強,大多數是工人。可是這裡又有第十四師的一個騎兵連,而這夥人,卻紀律鬆弛,不好好幹。只好把他們送回梅德維季河口鎮去……你留下吧,工作多得很。要做群眾工作,向群眾解釋。你當然知道,哥薩克這是……在這裡一定要提高警惕。」

  「這些我瞭解得並不比你少,」施托克曼含笑聽著政委誠摯關懷的談話,看著他那很痛苦的眼睛裡發黃的白眼珠說。「請你給我講講,布坎諾夫斯克的那位政委是個什麼樣的人盧政治委員摸著剪得像灰色小刷子似的鬍子,偶爾抬起透明的。泛青的眼皮,有氣無力地回答說:」有一個時期他在那裡搞得太過人啦。倒是個很不錯的小夥子,但是缺點在於不能很好地分析政治形勢。不過既然是砍木頭,就免不了要有木屑飛濺……現在他正在把各市鎮的男了撤往俄羅斯內地……請到管理科去吧.管理員會給你們登記,發放生活費。「政委痛苦地皺著眉頭,用手巴掌按著油污的棉褲說。

  第二天早晨,第二營一聽到吹「執槍」的號聲,就跑出來集合,點名。過了一個鐘頭,這個營就排成行軍縱隊向克魯托夫斯克村開拔了。

  一列四個人,施托克曼、科舍沃伊和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肩並肩走著。

  先從克魯托夫斯克向頓河對岸派出了一個騎兵偵察隊。大隊人馬也相繼踏冰過河。遍地棕色馬糞的鬆軟的河面道路上處處是水窪。頓河上的冰已經千瘡百孔,泛著暗淡的青光。岸邊一段不長的路是鋪上籬笆過來的。炮兵連從他們身後的山坡上.對著葉蘭斯基村外的楊樹林梢,用排炮射擊。這個營是要越過哥薩克放棄的葉蘭斯基村,向葉蘭斯克鎮推進,在與從布坎諾夫斯克發動進攻的第一營的一個連取得聯繫後,攻佔安東諾夫村。根據作戰命令,營長要率領自己的部隊向別茲博羅多夫村方面推進。騎兵偵察隊不久就回來報告,說在別茲博羅多夫並沒有發現敵人,不過在村子右面,約四俄裡的地方,雙方在進行不斷的步槍射擊。

  炮彈呼嘯、飛嗚著從高空掠過紅軍戰士的縱隊。榴彈炮炮彈在不遠地方爆炸,震撼著大地。後面,頓河上的冰哢嚓哢嚓地裂開。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回頭看了看。

  「大概是要漲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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