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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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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五日,施托克曼、米什卡·科舍沃伊和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從切博塔廖夫村趕往霍皮奧爾河日鎮,聽說那裡正把從暴動的各市鎮逃出來的共產黨員和蘇維埃的工作人員組成戰鬥隊。給他們趕爬犁的是個舊教派哥薩克,他那孩子似的紅潤。潔淨的臉,甚至施托克曼看著他,嘴上也無緣無故地浮出了微笑。儘管這個哥薩克很年輕,但是已經蓄起濃密、淺紅的卷毛大鬍子。紅豔的嘴在鬍子裡像切開的西瓜,閃著粉紅色的光澤。眼睛四周生滿金晃晃的茸毛。可能是由於他的毛茸茸的大鬍子,也可能由於鮮豔的紅暈,使他的眼睛顯得特別明淨、藍透。 米什卡一路上哼著小曲,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坐在爬犁的後部,步槍放在膝蓋上,愁眉不展地緊縮著脖子,施托克曼卻跟趕爬犁的舊教徒閒聊起來:「同志,身體沒病吧?」他問。 充滿了力量和青春的舊教徒敞開老羊皮襖,溫和地笑著。 「沒有,上帝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懲罰我。怎麼會有什麼病災呢?我從不抽煙,酒自然是喝的,從小吃的是麥子麵包。哪兒來的病呀?」 「那麼,服過役嗎?」 「服過,時間不長。是被士官生抓去的。」 「你為什麼沒有跟著白軍到頓涅茨河那岸去呀?」 「你這位同志,說話可真怪!」他扔開馬鬃編的韁繩,摘下無指手套,擦了擦嘴,委屈地眯縫起眼睛說。「我為什麼要上那兒去呢?去聽新編的小曲兒嗎?如果不是他們逼著我幹,我是不會去給士官生服役的。你們的政權是公正的,不過你們於得有點兒太過火……」 「什麼過火啦?」 施托克曼卷了一支煙,點上吸著,等了半天他才回答。 「你為什麼要冒這種毒草煙啊?」哥薩克扭過臉去開口說。「你瞧,這四周圍春天的空氣多麼清爽,可是你卻要用這種臭煙來熏自個兒的心胸……實在不怎麼樣!你們什麼於得過火嗎?——我告訴你吧。你們把哥薩克逼走啦,你們太胡鬧啦,不然的話,你們的政權是沒有什麼可挑剔的。你們隊伍裡壞人太多,所以才惹出這場暴動來,」 「怎麼胡鬧啦?照你的意思,是於了很多蠢事嗎?是這樣嗎?你說說,哪些事情於得不對頭?」 「我看,不說,你自個兒也知道……槍斃了那麼多人。今天槍斃一個,明天,你瞧吧,又槍斃一個……誰高興坐等輪到自個兒的頭上呀?就是把牛拉去宰,它都要搖晃搖晃腦袋的呀。就說,在布坎諾夫斯克鎮……已經可以看到這個鎮啦。看到了吧,——他們的教堂?往我鞭子指的方向看,看見了吧?……啊,據說,駐在他們那兒的部隊裡有個政委,姓馬爾金。哼,他是怎麼於的,對老百姓的態度公正嗎?現在我就給你講講。他把各村的老頭子們都召集起來,把他們帶到樹林子裡去,在那兒先把他們剝光,結果了他們的性命,還不准親人去收屍。他們的罪過是,從前曾經當選過鎮上的陪審官你知道,他們是些什麼樣的陪審官嗎?有的費很大勁才能寫出自己的姓名來,有的只會把手指頭在墨水裡蘸蘸按個指印,或者畫個十字。那年頭兒,陪審官只不過是坐在那裡擺擺樣子罷了。人們選他們——就是因為他們的鬍子長,可是他們卻已經老得連褲襠上的扣子都不記得扣啦。怎麼能追究他們的責任呢?這不像追究小孩子一樣……就是這位馬爾金,像上帝一樣,手裡拿著人們的生死簿。有一大,外號叫『繩頭兒』的老頭子正從校場走過。他拿著一副馬籠頭往自家的場院走,想去套上一匹騾馬拉出來,幾個孩子開了個玩笑,對他說:『走吧,馬爾金叫你哪。』這位『繩頭兒』畫了個異教徒的十字,——他們那兒的人都是新教徒,——在校場上早就把帽子摘一蔔來啦。他心驚膽戰地走進屋子。問:『您叫我啦?』馬爾金嘿兒嘿兒笑起來,雙手叉腰,說:『既然是蘑菇,就請進筐吧。本來誰也沒有叫你來,不過既然已經來了——就照章辦事兒吧。同志們,把他帶走!按第三類處理。』好啦,當然把他捉了起來,立刻押到樹林子裡去。他的老太婆在家裡等啊等啊,怎麼也等不來。老頭子竟一去不復返啦。他早就帶著馬籠頭上天堂啦。有一回,馬爾金在街上看見了一個從安德烈亞諾夫斯基村來的,叫米特羅凡的老頭子,把他叫到跟前來,問:『哪兒來的?姓什麼、又嘿兒嘿兒笑著,說:』瞧,鬍子長得像狐狸尾巴一樣啦!你的鬍子倒真像使徒尼古拉。我們要用你這樣的肥豬來做些肥皂!把他按第三類處理!」真是罪孽,這老爹的鬍子的確很像把掃帚。只為蓄了把長鬍子和在倒黴的時候遇上了馬爾金就被槍斃了。難道這不是拿老百姓開心嗎?」 米什卡在他一開始講的時候就不唱歌了,最後憤憤地說:「你這謊可說得太不圓全啦,大叔!」 「你說個圓全的我聽聽!在說別人說謊以前,你先去打聽個明白,然後再開口。」 「那麼你是確實知道這些事啦?」 「人們這樣說的。」 「人們!人們說母雞也能擠出奶來,可它們連奶頭都沒有。你哪,聽來些胡言亂語,就像老娘兒們似的,到處學舌。」 「那些老頭子可都是安分守己的人……」 「真有你的!還都是很安分守己的人!」米什卡惡狠狠地學著他的腔凋氣他說。「大概就是你說的這些安分守己的老頭子煽動起叛亂的,也許就是這些陪審官的院子裡埋過機槍,可是你卻說只是為了鬍子,好像是為了開玩笑就把人槍斃了……那為什麼沒有為了鬍子把你槍斃了呢?看看你那把鬍子有多大,簡直跟老山羊鬍子一樣啦!」 「我是怎麼買來的,我就怎麼賣。鬼他媽的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呢,也許是人們胡說,也許是他們背地有什麼反對蘇維埃政權的陰謀……」舊教徒難為情地嘟噥說。 他從爬犁上跳下來,在道路旁邊的融化了的雪地上呱哪呱卿地走了很久。他邁開兩腳,踏著濕潤的、透著藍色的、柔軟酥脆的積雪。太陽在草原的上空親熱地照耀著。淺藍色的天空有力地擁抱著遠處可以看到的土崗和山日。似有似無的微風中飄溢著早春的芬芳氣息。東方,在頓河沿岸唯一起伏的白色山峰外,梅德維季河日山脈的頂峰聳立在紫紅色的霧靄中。在遙遠的天邊,一片片羊毛似的白雲像一幅巨大的。上下翻動的大幕鋪展在大地上。 趕爬犁的哥薩克又跳上爬犁來,把變得有點粗野了的臉轉向施托克曼,開口說:「我爺爺,他現在還活著哪,已經一百零八歲啦;他講過、他也是聽他的爺爺講的,說在他的爺爺活著的時候,也就是在我五世爺爺在世的時候,彼得大帝曾經派了一位大公到咱們頓河上游來,——上帝快來幫我想想吧!——是叫什麼長手大公呢,還是什麼長臂大公:.這位大公領兵從沃羅涅什順流而下,討伐不信奉尼康教派的可惡教義、不肯受沙皇統治的哥薩克,燒毀了許多哥薩克城鎮。到處搜捕哥薩克,削掉他們的鼻子,有些被絞死,吊在木筏上順著頓河流放下去。」 「你這是想說明什麼?」米什卡高度警惕起來,嚴厲地問。 「我是想說,儘管他是什麼『長手大公』,可是沙皇並沒有給他這麼胡於的權利。可是,譬如說,布坎諾夫斯克的那位政委,就是這樣胡來的,他揚言:『我要狠狠地整整你們這些狗崽子,好叫你們永遠記住!……』他在布坎諾夫斯克校場全體鎮民大會上就是這樣叫喊的。蘇維埃政權給了他這樣的權利嗎?說的就是這個!大概不會發幹這種事兒的委任狀吧,不會叫他把所有的人不分青紅皂白,都一樣對待吧?哥薩克——他們也是各式各樣的……」 施托克曼顴骨上的皮膚隆起許多皺褶。 「我已經傾聽了你的意見,現在該你聽我說啦。」 「當然,也許因為我很胡塗,說得不怎麼對,請你們多多原諒。」 「你等等,等等……聽我說、你剛才談到的那個政委幹的事兒,真的說得有點太玄乎了。我要去調查這件事。如果真是這樣,如果他真是這樣侮辱哥薩克和胡作非為,那我們是不會輕饒他的。」 「啊呀,未必會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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