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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八


  「你這是在侮辱我們,利哈喬夫同志!」蘇亞羅夫已經是有意裝腔作勢地說。「將軍們、軍官們侮辱過我們,啐過我們,然而你是共產黨員.也啐我們。你們卻總在說,你們是為了人民……喂,外面兒有人嗎?……來把這位政委帶走。明天我們就把你送到卡贊斯克去。」

  「也許,你要再好好考慮考慮吧?」一位連長嚴厲地問,利哈喬夫迅速地整理了一下披在肩上的直領制服,朝站在門口的押送兵走去。

  沒有槍斃他因為暴動的人們就是為了反對「槍斃和搶劫」才起來造反的……第二天.把他押往卡贊斯克去。他走在幾名騎馬的押送兵的前面,輕捷地踏著積雪,皺著短粗的眉毛一但是當他在樹林裡走過一棵慘白的小白樺樹的時候,他精神煥發地笑了,停了下來,往上探了一下身子,用那只好手折下了一根樹枝。樹枝上萌發出含滿三月裡芳香液漿的紅褐色芽苞;芽苞淡淡的清香預示著春天即將到來,預示著生命,在陽光照耀下周而復始的生命……利哈喬夫把鼓脹的芽苞放到嘴裡嚼著,朦朧的眼睛凝視著擺脫了嚴寒、生機勃勃的白柳樹,刮得光光的嘴角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他也就是這樣嘴唇上沾著芽苞的嫩片死去了:在離維申斯克七俄裡的一片荒涼、陰森的沙丘上,押解的哥薩克殘忍地把他砍死了。活著挖出了他的眼睛,砍掉雙手,割下耳朵和鼻子,用馬刀在他臉上砍十字。他們解開褲子,往他身上尿尿,污辱、糟踏他那英俊、壯大的身軀。他們污辱夠了這血肉模糊的殘肢,一個押送兵用腳踏在還微微哆嗦著的胸膛上,踏在仰面躺著的殘軀上.斜著一刀,把腦袋砍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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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章

  暴動的消息像滾滾的洪水,從頓河對岸、從頓河上游、從四面八方傳來。暴動的已經不只是兩個集鎮的地區了。舒術林斯克十贊斯克、米吉林斯克。梅什科夫斯克、維申斯克、葉蘭斯克以及霍皮奧爾河口等鎮都暴動起來了,匆忙編湊起了連隊;卡爾金斯克、博科夫斯克和克拉斯諾庫特斯克等市鎮也都明顯地倒向暴動的一方。暴動的烈火已經有向毗鄰的梅德維季河口和霍皮奧爾斯克地區擴展開去的危險。布坎諾夫斯克、斯拉謝夫斯克和費多謝耶夫斯克等鎮已經動盪不安;靠近維申斯克的阿列克謝耶夫斯克鎮屬的許多村莊也都騷動起來……維申斯克是這一地區的首府,成了暴動的中心。經過長時間的爭論和商談以後,決定保留原先的政權形式。一些特別受人尊敬的、多數是年輕的哥薩克被選進了區執行委員會。炮兵部隊機關的一個文官達尼洛夫當選為主席。在各市鎮和村莊裡也都建立了蘇維埃,而且更令人不解的是,在日常生活中竟保留了曾經被當作罵人的「同志」這個稱呼。制定了一些蠱惑性的口號:「擁護蘇維埃政權,反對公社、槍斃和搶劫」。正是為了這個緣故,所以暴動者的皮帽子上戴的並不是一條白帶或白箍,而是兩條:紅白箍交叉起來的十字……

  二十八歲的年輕少尉庫季諾夫·帕維爾,取代蘇亞羅夫,任叛軍聯合部隊司令,他曾經獲得過全部四級喬治十字章,是個能說會道的聰明人。但是個意志非常薄弱的人,在這暴風驟雨的時代,來領導一個動亂的地區他怎麼能勝任呢?但是哥薩克們都喜歡他性格直爽,為人和氣。然而最主要的還是因為庫季諾夫紮根于廣大的哥薩克群眾之中,沒有一般從普通哥薩克爬上去的那種傲慢、自命不凡的軍官常擺的臭架子。他總是穿得很樸素,披散著剪成圓形的長髮,有點兒駝背,說話很快。他那張長鼻子的瘦臉,很像個平凡無奇的農民。

  又選出薩福諾夫·伊利亞上尉當參謀長,選他只是因為這個小夥子膽子很小,但是卻寫得一手好字,很有文化。在選舉大會上,人們就是這麼議論他的:「叫薩福諾夫當參謀長吧。他在戰鬥部隊是個廢物。讓他指揮部隊只會打敗仗,不僅不能保護哥薩克,恐怕連自個兒的小命也要送掉。叫他當兵,就像叫茨岡人當神父一樣,更是不行。」

  身材矮小。腦袋滾圓的薩福諾夫聽到這種評價,非常高興,胡于尖發白的黃鬍子上,浮出了微笑,求之不得地接受了參謀長的使命。

  但是庫季諾夫和薩福諾夫只賦予那些自行其是的獨立連隊採取的行動以官方的形式。對統一指揮,他們感到束手無策,而且要他們來調動如此龐雜的一支部隊,適應這種瞬息萬變的複雜情況,確也力不從心。

  紅軍第四後阿穆爾騎兵團和加入到這個團的霍皮奧爾河日鎮、葉蘭斯克鎮以及維申斯克鎮的部分布爾什維克且戰且走,穿過許多村莊,進入葉蘭斯克鎮境內,在草原上行進,沿頓河向西運動。

  三月五日,一個哥薩克帶著求援信,飛馬來到韃靼村。葉蘭斯克人請求速發援兵。葉蘭斯克人因為缺乏子彈和步槍,幾乎是毫不抵抗地在撤退。後阿穆爾團的隊伍用雨點般的機槍掃射來回敬葉蘭斯克人稀疏可憐的槍聲,還有兩連炮兵在轟擊。情況緊急,不可能再等待區上的命令。於是,彼得羅·麥列霍夫決定率領自己的兩個連出發。

  他同時還負責指揮鄰近幾個村的另外四個連隊。清晨,他率領著哥薩克在山崗上佈陣。照例是先發生了前哨戰,接著戰鬥就打響了。

  在這個愁雲密佈的冬日,在離韃靼村八俄裡遠的紅峽谷邊,就是那年冬天,葛利高裡和娜塔莉亞一同在那裡耕過地,他第一次對妻子承認,他不愛她的地方。各騎兵連在幾條深溝邊的雪地上下了馬,列成散兵線,看守馬匹的哥薩克把馬都牽到隱蔽的地方。坡下,紅軍列成三道散兵線,從一片低凹、廣闊盆地裡攻了上來。白茫茫的凹地上佈滿了黑點似的人影。有許多車輛向散兵趕來,騎兵閃爍其間。敵人還在兩俄裡之外,所以哥薩克們都在不慌不忙地準備迎戰。

  彼得羅騎著自己那匹膘肥體壯、略微有點冒汗氣的馬,從已經散開的那幾個葉蘭斯克連跑到葛利高裡面前來。他的樣子很高興,很精神。

  「弟兄們!大家要節約子彈!等我下命令時再開槍……葛利高裡,把你那半個連向左移開一百五十沙繩。動作要快!看守馬匹的人不要聚在一起!」他又下了幾個最後的命令,就拿出望遠鏡來。「他們好像是在馬特維耶夫山崗上配備了一個炮兵連吧?」

  「我早就注意到啦,肉眼都可以看見,」

  葛利高裡從他手裡拿過望遠鏡,仔細觀察了一番。在頂部被風吹剝成圓形的山崗後面有黑乎乎的車輛和渺小的人影在閃動,韃靼村的步兵——騎兵們開玩笑地稱他們為「爬行兵」—一毫不理會不准聚堆的嚴厲命令,還是一堆一夥的在分子彈,抽煙,開玩笑赫裡斯托尼亞戴著哥薩克皮帽的腦袋比那些矮個子的哥薩克高出一頭,在那裡閃晃(他因為馬被牽走了,所以編到步兵裡了);可以看到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的三耳皮帽的紅頂。步兵中大多數是老頭子和小青年右面,離一片沒有砍的向日葵約一俄裡半的地方是叫蘭斯克人的陣地。他們一共六百人,編成四個連,但是幾乎有二百人看守馬匹去了。整個部隊有三分之一的人都跟著馬匹藏到荒溝的緩坡後面去了「彼得羅·潘苔萊耶維奇!」步兵隊伍裡面有幾個人喊。「記注,打起仗來,可別扔下我們步兵不管!」

  「請你們放心吧!不會扔掉你們的,」彼得羅笑著說.他注視著緩緩地往土坡上移動的紅軍散兵線,開始神經質地玩弄起馬鞭子。

  「彼得羅,到這兒來,」葛利高裡離開陣地.走到一邊去,請求說。

  彼得羅策馬走來。葛利高裡皺著眉頭,露出明顯的不滿意神情說:「陣地選得很不合我的心意。應該躲開這荒溝,不然他們從側翼包抄過來——咱們可就要倒黴啦,啊!」

  「你胡說些什麼呀!」彼得羅不以為然地揮了揮手。「他們怎麼能包抄咱們呢?我已經保留了一個連作為預備隊,而已萬一仗打得不順利,這些荒溝也是有用的。它們沒有什麼妨礙。」

  「要小心,小夥子!」葛利高裡提醒地說.一次又一次迅速地打量著地形。

  他走到自己的散兵線跟前,打量著哥薩克們。許多人手上已經沒戴手套了。他們心情激動,熱得慌,摘下來了。有人顯得很煩躁:一會兒扶扶馬刀,一會兒緊緊腰帶。

  「咱們的長官下馬啦,」費多特·博多夫斯科夫笑著說,嘲諷地略微朝正搖搖擺擺地向散兵線走來的彼得羅點了點頭。

  「喂,普拉托夫將軍!」獨臂的阿廖什卡·沙米利手裡只拿著一把馬刀,嘿兒嘿兒笑著喊道。「請你命令給咱們頓河人來一盅伏特加喝吧!」

  「住口,酒鬼!要是紅軍砍掉你剩下的這只胳膊,看你還用什麼把杯子端到嘴邊。到時候你就只好伸嘴到豬槽裡喝啦。」

  「得啦,得啦!」

  「能喝幾杯多好,花點兒錢也可以嘛!」司捷潘·阿司塔霍夫歎息著,甚至把手從刀柄上挪開,卷著火紅鬍子說。

  大家在陣地上說的盡是些不合時宜的話。可是當馬特維耶夫山崗後面的大炮低沉地轟鳴起來的時候,一下子就鴉雀無聲了。

  低沉的聲音像圓球一樣從炮日裡飛出,像一團白色的煙霧,跟清脆、短促尖利的爆炸聲混成一體,久久地回蕩在草原上空。炮彈沒有打到地方,離哥薩克散兵線還有半俄裡就爆炸了。黑煙捲著白亮的雪塊,緩緩地升向田野的上空,又落下來,鋪展開去,消散在艾蒿叢中。紅軍陣地上立刻有幾挺機槍響了起來。機槍像夜間更夫敲的梆子一樣篤篤地響著。哥薩克都臥倒在雪裡、艾蒿裡和折去花盤胡亂紮煞著的向日葵叢裡。

  「這煙真黑呀!好像打的是德國炮彈!」普羅霍爾·濟科夫回頭看著葛利高裡喊道。

  毗鄰的一個葉蘭斯克連裡喧聲大作。隨風傳來叫喊聲:「親家米特羅凡被打死啦!」

  魯別任村棕紅鬍子的連長伊萬諾夫,冒著炮火跑到彼得羅跟前來,擦著皮帽子下面的額角,氣喘吁吁地說:「這兒也是雪,那兒也是雪!太深啦——簡直連腳都撥不出來!」

  「你來幹什麼!」彼得羅皺起眉頭,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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