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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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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要找什麼人?」走在前面那個人連一點害怕和驚訝的神情都沒有.用沙啞的低音問。這位騎上撥轉馬頭,沖著葛利高裡走來。 『什麼人?!「葛利高裡沒有動地方,不知不覺地把用半彎的胳膊擎著的手槍舉起來,厲聲喊道。 仍舊是那個低音打雷似地憤怒地質問說:「誰敢這樣大叫大嚷呀?我是清剿部隊的指揮員!紅軍第八軍司令部派我來鎮壓暴動的!你們的指揮員是誰?叫他到我這兒來!」 「我就是指揮員。」 「你就是?啊啊啊……」 葛利高裡看到騎馬的人舉起的手裡有一件黑乎乎的東西,沒等槍打響,他就趴到了地上;往下趴著,喊道:「開火!」 勃朗寧手槍打出來的一粒鈍頭子彈從葛利高裡的頭頂呼嘯而過。雙方的射擊聲震耳欲聾。博多夫斯科夫緊吊在這位無畏的指揮員的馬韁上。葛利高裡隔著博多夫斯科夫,抓住那個人的一隻手,用刀背照著他的庫班帽子上砍了一下子,把他那沉重的身體從馬鞍子上揪下來。這場格鬥進行了兩分鐘就結束了。三個紅軍戰士逃掉了,打死了兩個,其餘的全被解除了武裝,葛利高裡把手槍口對著被俘的、戴庫班帽子的紅軍指揮員受傷的嘴,簡單地審問他說:「你姓什麼,壞蛋?」 「利哈喬夫。」 「就依仗這麼九個兵來鎮壓暴動嗎?你以為哥薩克會跪在你馬前嗎?會央求你饒命嗎、」你們打死我吧!」 「這來得及,」葛利高裡安慰他說。「證件放在什麼地方?」 「在軍用背包裡。拿去吧,土匪!……混蛋!……」 葛利高裡根本不理會這些咒駡,親自搜查了利哈喬夫,從他的短皮上衣口袋裡又搜出一支勃朗寧手槍,把他身上掛的毛瑟槍和軍用背包解了下來。在旁邊的口袋裡搜出一隻漂亮的皮制文件包和一個香煙盒。 利哈喬夫一直在不住口地大罵,痛得亂叫。他的右肩膀被子彈打穿了,葛利高裡用馬刀背重傷了他的腦袋。他的個子比葛利高裡還高,身材魁梧,一定很健壯有力。剛刮過的黝黑的臉上,兩道短短的、又粗又黑的眉毛,亂蓬蓬地、威武地緊湊在鼻樑上。大嘴巴,方一卜巴。利哈喬夫穿著一件腰間有褶子的短皮上衣,戴著被刀背砍扁的庫班式黑皮帽,短皮上衣裡面穿的是平整合身的保護色直領制服和肥大的馬褲。但是他的腳卻很小,長得秀氣,穿著很漂亮的高筒漆皮靴子。 「把短皮上衣脫下來,政委!」葛利高裡命令說。「看你養的有多滋潤。哥薩克的麵包吃足啦,准凍不著啦!」 用皮帶和馬韁繩把俘虜們的手捆起來,扶他們騎上原來的馬。 「跟著我走!」葛利高裡命令說,扶了扶掛在自己身上利哈喬夫的那支毛瑟槍。 他們在巴茲基村過的夜。利哈喬夫躺在鋪在爐炕邊的乾草墊子上翻來覆去,直哼哼,牙咬得咯咯響。葛利高裡就著燈光給他洗淨,包紮了受傷的肩膀。但是沒有再審問他。自己在桌子旁邊坐了很久,查看利哈喬夫的證件,逃走了的革命軍事法庭留給利哈喬夫的維申斯克反革命哥薩克名單,筆記本,書信,地圖上做的標記。他偶爾抬頭看一眼利哈喬夫,跟他的目光相遇,就像是兩道交叉的利刃似的;也在這座房子裡過夜的哥薩克們整夜都在折騰,一會兒出去看馬,一會兒到門廊裡抽煙或者躺在那裡聊大天。 葛利高裡在黎明時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但是很快就醒了,從桌子上抬起了沉重的腦袋。利哈喬夫坐在乾草上,正用牙齒咬開繃帶,撕下紮在傷口的包布。他用充血的、惡狠狠的眼睛看了看葛利高裡。他痛苦地咧著嘴,呲著潔白的牙齒,好像是在進行垂死的掙扎,眼睛裡閃著瀕死的苦悶;他這副慘相立刻把葛利高裡的睡意一掃而光。 「你怎麼啦?」他問。 「這跟你……有什麼鬼相干!我想死!」利哈喬夫咆哮起來,臉色灰白,腦袋倒到乾草上。 這一夜他喝了有半桶水。直到天亮他的眼睛也沒有閉過。 第二天早晨,葛利高裡把他裝在一輛大車上,寫了一個簡短的報告,附上全部搜出來的證件,押往維申斯克。 ====== 第三十一章 一輛大車由兩個騎馬的哥薩克押送著,飛快地趕到維申斯克執行委員會的紅磚房子跟前。利哈喬夫斜躺在車尾上。他一手扶著那只用浸透了血的布包著的胳膊,站起身來。兩個哥薩克下了馬,押著他走了進去。 叛軍聯合部隊臨時司令蘇亞羅夫的房間裡,擠了有一個連的哥薩克。利哈喬夫小心地護著胳膊,擠到桌子跟前。除了非常狡猾的、細得像兩道縫似的黃眼睛,再也沒有一點兒引人注目的、矮小的蘇亞羅夫坐在桌邊。他溫柔地瞅了一眼利哈喬夫,問:「把寶貝兒送來啦?你就是利哈喬夫嗎?」 「就是。這是我的證明文件。」利哈喬夫把裝在口袋裡的小皮包扔在桌子上,傲慢而又嚴厲地瞥了蘇亞羅夫一眼。「我很遺憾,沒有完成我的使命——沒有把你們這些壞蛋消滅!但是蘇維埃俄羅斯會叫你們受到應有的懲罰的。請把我槍斃吧。」 他聳了聳被子彈打穿的肩膀,皺了皺大粗眉毛。 「不,利哈喬夫同志!我們正是因為反對槍斃人才起義的。我們這裡可不像你們那樣,——沒有槍斃人的事、我們還要把你的傷醫好、也許你對我們還有用處呢,」蘇亞羅夫的眼睛裡閃著光芒,溫柔地說。「閒人都出去。喂,快點兒!」 只有列舍托夫斯克、切爾諾夫斯克、烏沙科夫斯克和維申斯克諸村鎮的連長留了下來,他們都坐到桌邊來。有人踢給利哈喬夫一張凳子,但是他沒有坐,靠在牆上,越過人們的頭頂,看著窗外。 「是這樣的,利哈喬夫,」蘇亞羅夫跟連長們交換著眼色,開口說。「請告訴我們,你的隊伍有多少人?」 「我不說。」 「你不說嗎?不說就不說。我們自己也可以從你的文件里弄明白。再不——我們還可以審訊隨你來的紅軍戰士。我們還要求你(蘇亞羅夫特別加重了」要求你「這幾個字的口氣):寫一封信給你的部屬,叫他們到維申斯克來。我們沒有跟你們打仗的必要。我們不反對蘇維埃政權,我們反對的是公社和那些猶太人。我們把你的隊伍武裝解除之後,就打發他們回家。我們也要釋放你。總而言之,請你告訴他們:我們也是跟他們一樣的勞動人民,叫他們不要怕我們,我們並不反對蘇維埃……」 利哈喬夫啐了一日唾沫,啐到蘇亞羅夫灰白的鬍子尖上。蘇亞羅夫用袖子擦了擦鬍子,顴骨上泛起了一陣紅暈。有一位連長笑了笑,但是卻沒有人站起來保衛這位司令的尊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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