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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二


  阿廖什卡鑽進了穿短皮襖的人群裡,會場上好半天籠罩著一片不知所措的寂靜。施托克曼說話了,但是從後面發出的呼叫聲打斷了他的話:「真的!哥薩克們的怨氣很大!請你們聽聽,現在各村都在唱的一支新歌吧。不是什麼人都敢出來說話,但是人們可以在歌兒裡唱出來。唱歌的罪過不大。人們編了一支叫『小蘋果』的歌:

  火壺燒開啦,魚在鍋裡炸。

  等士官生們一到,我們就可以訴怨啦。

  「這就是說人們是有怨可訴的呀!」

  不知道是什麼人不合時宜地哈哈大笑起來。人群騷動了。人們交頭接耳,喧聲大作……

  施托克曼狠狠地把皮帽子往腦袋上一扣,從口袋裡掏出那張科舍沃伊早先寫的名單,喊道:「不對,你說的不對!擁護革命的人根本就沒有什麼可怨恨的!你們聽聽,為什麼要把你們村的那幾個人,蘇維埃政權的敵人槍斃。請你們好好聽聽!」於是他清楚地、一字一句地念了起來:

  人名單

  解送至第十五因津斯基師革命軍事法庭偵查委員會聽候處理的蘇維埃政權的敵人名單……

  在兩個麥列霍夫和博多夫斯科夫的備註欄裡面還注了些話,施托克曼沒有念,這些話是:「這幾個蘇維埃政權的敵人還沒有逮捕,因為其中有兩個人不在家,被派遣趕著爬犁往博科夫斯克運送彈藥去了。而麥列霍夫·潘苦萊正害傷寒病。那兩個不在家的人一回到村裡就立刻逮捕,解送到區上去。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等能下床就逮捕。」

  會場上沉默了一會兒,接著就爆發出一片吼聲:「不對!」

  「他們說過反對政權的話!你瞎說!」

  「為了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就要這麼對付他們!」

  「難道你鑽到他們肚子裡去看啦?」

  「這是對他們誣衊!」

  施托克曼又講起話來。大家好像都在注意地聽,甚至還有些人發出贊許的呼聲,但是等到他最後提出分那些跟隨白軍逃走的人們的財物時,——回答的卻是一片沉默。

  「怎麼的,你們嘴裡都含著水嗎?」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恨恨地問。

  人群像噴射出去的槍砂子似的,向會場出口湧去。一個赤貧的哥薩克,外號叫「生鐵頭」的謝姆卡,本來猶豫不定地往前走了幾步,但是立刻又變了主意,他揮了一下手套說:「等財主們一回來,那時候就該傻眼啦……」

  施托克曼還想勸說人們不要散掉,可是科舍沃伊氣得臉色灰白,悄悄對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說:「我說過——他們不會要的、把這些財物燒了,也比分給他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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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科舍沃伊心事重重地用鞭子拍打著靴筒子,低著腦袋,慢慢地走上了莫霍夫家的臺階。走廊裡靠門的地板上堆了一堆馬鞍子。看來是有人剛剛來過:一隻馬鐙上還殘留著沒有化完的、被騎馬人的靴底子踏實了的、沾著馬糞的黃色雪塊;雪塊下面閃著一灘水。所有這一切是科舍沃伊順著陽臺的肮髒地板走過時候看到的、他的目光滑過木柱已經拔掉的天藍色的雕花欄杆,滑過像紫色花邊似的結在牆邊的毛茸茸的霜花;他也掃了一眼裡面蒙了一層哈氣,模糊得像牛尿泡似的窗玻璃。不過他所看到的一切東西,都沒有在他意識上留下什麼印象,模模糊糊地滑了過去,就像在夢中一樣。對葛利高裡·麥列霍夫的憐憫和仇恨在米什卡單純的心上糾結在一起……

  革命軍事委員會的前廳裡彌漫著濃重的煙草、馬具和融雪的氣味。莫霍夫家的人已經逃到頓涅茨河對岸去了,惟一留下的一個女僕生上了荷蘭式的爐子。幾個民警正在隔壁屋子裡哈哈大笑。「真是些怪物!有什麼可高興的啊!……」科舍沃伊生氣地想著,走了過去,接著無可奈何地用鞭於最後抽了一下靴筒子,也沒有敲門,就走迸角落裡那間屋裡去了。

  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穿著一件棉襖,敞著懷坐在寫字臺邊。黑哥薩克皮帽子瀟灑地歪戴在頭上,滿面大汗的臉上卻籠罩著一片疲憊、憂鬱的表情。施托克曼仍舊穿著那件騎兵長軍大衣,坐在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旁邊的窗臺上,對科舍沃伊笑了笑,做了個請他到身邊來坐的手勢。

  「喂,怎麼樣,米哈伊爾?請坐。」

  科舍沃伊坐下來。施托克曼好奇的、鎮定的聲調使他清醒起來。

  「我聽一個可靠的人說……葛利高裡·麥列霍夫昨天晚上回家來啦。不過我沒有到他家去。」

  「你以為這件事該怎麼辦?」

  施托克曼卷著煙,偶爾斜眼看看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等候著回答。

  「把他關到地窖裡,還是怎麼辦!」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不停地眨著眼睛,遲疑不決地問。

  「你是我們革命軍事委員會的主席……要小心行事。」

  施托克曼笑了笑,聳了聳肩膀,閃爍其詞地回答說。他很會這樣挖苦地笑,這一笑,簡直比抽你一鞭子還難受、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急得下巴上都出汗了。

  他沒有張口,從牙縫裡嚴厲地說:「我是主席,那我就把他們倆,葛利什卡和他哥哥一同逮捕——送到維申斯克去!」

  「逮捕葛利高裡·麥列霍夫的哥哥不見得有什麼意義。他有福明這個後臺。福明說過他很多好話,這你是知道的啊……至於葛利高裡,今天就逮捕,馬上就逮捕!明天咱們就把他送到維申斯克去,今天就派一個民警騎馬把他的材料送到革命軍事法庭主席那兒去。」

  「是不是可以晚上再去逮捕葛利高裡呀,啊,奧西普·達維多維奇?」

  施托克曼咳嗽起來,咳了一陣之後,擦著大鬍子問:「為什麼要晚上呢?」

  「這樣閒話可以少一點兒。」

  「要知道,這……這是沒有必要考慮的!」

  「米哈伊爾,你帶兩個人立刻就去把葛利什卡捉來。把他單獨關押。明白了嗎?」

  科舍沃伊從窗臺上下來,往民警那裡走去。施托克曼踏著灰色的破氈靴子,在屋子裡來回踱著。突然在桌子對面停下來,問:「最後收來的一批槍支送走了嗎?」

  「沒有。」

  「為什麼!」

  「昨天沒來得及送。」

  「為什麼?」

  「今天我們就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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