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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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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十二月七日,新切爾卡斯克已經知道協約國的軍事代表團到達的消息。滿城盛傳,一支強大的英國海軍艦隊已在新俄羅斯克港內拋錨,從薩洛尼卡調來的大批協約國海軍陸戰隊已在登陸,又說法國的一個外籍步兵軍團已登陸完畢,近日即將與志願軍協同展開進攻。謠言像滾雪球似地在城裡傳播……

  八日早晨,克拉斯諾夫命令派禁衛軍阿塔曼斯基團的哥薩克去作儀仗隊。匆忙裝備了由阿塔曼斯基團的青年哥薩克組成的兩個連,給他們穿上長筒靴和佩有白色武裝帶的制服,又同樣匆忙地把他們和一個號兵連一起送往塔甘羅格。

  在俄羅斯南方的英法軍事代表團的代表們,為了執行一項特殊的政治偵察任務,決定派幾個軍官到新切爾卡斯克去。他們的任務是瞭解頓河地區的形勢和與布爾什維克繼續進行鬥爭的前景,英國派的是陸軍大尉邦德、中尉布盧姆菲爾德和孟羅。法國派的是陸軍上尉奧申、中尉久普列和富爾。協約國軍事代表團這麼幾個微不足道的低級軍官的到來,由於某種奇緣,一下子就變成了「特使」,在將軍府裡面引起了極大的騷亂。

  幾位特使被隆重地接到新切爾卡斯克。極度的逢迎、拍馬弄昏了這幾個原是很本分的軍官的頭腦。於是他們自己也有點兒飄飄然了,感到自己「真正的」偉大,就開始以保護者自居、高高在上地看待這些大名鼎鼎的哥薩克將軍和偉大的、有名無實的共和國的高官顯貴。

  兩個年輕的法國中尉,在跟哥薩克將軍們談話時,在那種文雅的外表和舉止以及假裝的法蘭西式的親熱的口氣中,已經帶出俯就和高傲的冷漠的調子。

  晚上,在將軍府裡舉行了百人的盛宴。宴會廳裡回蕩著軍隊合唱隊像緞子一樣輕柔、滑潤、由響亮的男高音襯腔伴奏的哥薩克民歌聲,管樂隊在轟鳴,肅穆莊嚴地演奏著協約國各國的國歌。「特使」們都恰如其分地、謙遜而又莊重地吃喝著。將軍的貴賓們都意識到這一時刻的偉大歷史意義,悄悄地觀察著這裡的人們。

  克拉斯諾夫開始致歡迎詞:「諸位,你們正置身於這座具有歷史意義的大廳裡,上一次,一八一二年人民戰爭的英雄們正從牆上默默地注視著你們。普拉托夫、伊洛瓦伊斯基和傑尼索夫使我們想起了那些神聖的日子,就是巴黎人向自己的解放者——頓河哥薩克致敬的日子,那時候,亞歷山大一世皇帝從斷垣亂瓦的廢墟中重新建立了美麗的法蘭西……」

  「美麗的法蘭西」的代表們,由於多喝了幾杯齊姆良的佳釀,高興起來,眼睛油亮,但是他們還是聚精會神地聽完了克拉斯諾夫的歡迎詞。克拉斯諾夫不厭其煩地描述了「在野蠻的布爾什維克枷鎖下的俄羅斯人民」遭受的深重災難後,慷慨激昂地結束說:「……俄羅斯人民的優秀的代表人物正在布爾什維克的刑訊室裡就義、他們的目光轉向你們:他們正等待你們的援救,你們應該援助他們,只有他們,而不是頓河,需要你的援助。至於頓河,我們可以自豪地說:——我們已經享有充分的自由!但是我們的最終意圖,我們鬥爭的目的——是為了偉大的俄羅斯,忠實於自己的盟友,為同盟者的利益正在犧牲自己的俄羅斯,它正在殷切地期待著盟友們的援助,一百零四年前的三月裡,法蘭西人民夾道歡迎亞歷山大一世皇帝和俄羅斯的禁衛軍,從那個時候起,法蘭西人民的生活進入了一個新的時代,這個時代使法蘭西成了頭等強國。一百零四年前,我們的首領,普拉托夫伯爵曾經訪問過倫敦。我們將在莫斯科歡迎你們!我們等候你們的到來!我們要陪同你們在勝利進行曲和我們的國歌聲中,步人克里姆林宮,與你共享和平與自由!偉大的俄羅斯!我們全部的理想和希望都包括在這幾個字裡!」

  克拉斯諾夫一講完結束語,邦德大尉站了起來。在他用英語致同的時候,全體參加宴會的人都保持著死一般的寂靜。譯員情緒昂揚地翻譯起來:「邦德大尉用他個人和奧申上尉的名義,向頓河軍司令聲明:協約國各國正式派來代表,目的是瞭解頓河地區的情況。邦德大尉保證說,協約國各國將竭盡全部力量和物資,包括派遣軍隊,來援助頓河軍和志願軍與布爾什維克進行英勇的鬥爭。」

  翻譯還沒來得及譯完最後的一句話,已經爆發了三次震耳欲聾的「烏拉」聲,震得大廳的牆壁直抖。大家在雄壯的音樂聲中碰起杯來。為「美麗的法蘭西」和「強大的英吉利」乾杯,為「為戰勝布爾什維克」乾杯……頓河產的香擯酒在杯子裡噝噝響著冒泡,陳年的「燈牌」葡萄美酒閃著金光,散發出甜蜜芬芳的香味……

  大家都在期待協約國軍事代表團的代表講話,邦德大尉沒有使人們失望,說:「我提議為偉大的俄羅斯於一杯,而且我希望能在這裡聽到你們原先的美妙的國歌。我們不必理會歌詞的含義,我只是很想聽聽這首歌曲的音樂……」

  譯員把話翻譯出來,克拉斯諾夫把激動得變得灰白的臉扭向貴賓,聲嘶力竭地喊:「為偉大、統一、不可分割的俄羅斯乾杯,烏拉!」

  樂隊開始雄壯地、氣勢磅礴地奏起《上帝,保佑沙皇》。全體肅然起立,於掉杯中酒。白髮蒼蒼的大主教格爾莫根的臉上老淚縱橫。「這太妙啦!……」醉醺醺的邦德大尉興高采烈地說。高官顯貴的來賓中有一位激動過度,竟把大鬍子埋在一條塗滿一粒粒壓碎的魚子醬的餐巾裡,不成體統地號陶大哭起來……

  這天夜裡,從亞速海沿岸襲來的寒風在城中咆哮、肆虐。教堂的圓頂在今冬第一次的暴風雪中閃著死沉沉的光輝……

  這天夜裡,在城外黃泥溝裡的垃圾場上,執行野戰軍事法庭的判決,槍斃煤礦鐵路工人,布爾什維克。他們都是五花大綁,兩個一批,被押到溝坡上,用手槍和步槍照直對他們開槍,寒風吹息了槍聲,就像吹滅紙煙的火星似的……

  可是由禁衛軍阿塔曼斯基團的哥薩克組成的儀仗隊,在將軍府的門外,卻被刺骨的寒風凍成了冰棍。哥薩克凍得發黑的雙手緊握出鞘的馬刀柄,眼睛凍得眼淚汪汪,腿全凍木了……一直到天亮,從將軍府裡不斷地傳出醉酒的人們的喊叫、樂隊的像浪濤拍岸的轟鳴聲和軍隊合唱團男高音哭喪似的顫音……

  過了一個星期,非常可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戰線開始崩潰,頭一個放棄陣地的是據守在卡拉契戰線上的第二十八團,彼得羅·麥列霍夫就在這個團。

  哥薩克和第十五因津斯基師指揮部經過多次秘密談判後,決定撤出陣地,不加阻攔地讓紅軍部隊通過頓河上游地區。一個叫雅科夫·福明、目光短淺沒有什麼知識的哥薩克成了這個叛亂團隊的領袖,但是實際上福明只不過是塊招牌,他背後卻是由一個同情布爾什維克的哥薩克小組在掌權並操縱福明。

  召開了一次群情激動的大會,會上,軍官們怕有人在背後對他們開槍,不情願地論證繼續戰鬥的必要性,而哥薩克們卻堅決一致地、毫無條理地叫喊著那些大家早已聽厭了的、不要戰爭要跟紅軍講和的日號。會後,團隊就出發了。經過第一程的行軍後,來到索隆卡鎮,團長菲利波夫中校率領著大部分軍官,趁夜離開了隊伍,黎明時分就加入了在戰鬥中受了重創、正在退卻的莫勒哀伯爵指揮的那個旅。

  第三十六團也緊跟著第二十八團放棄了陣地。這個團包括全部軍官在內,建制完整地開到了卡贊斯克鎮。團長是個身材矮小、賊眉鼠眼的傢伙,奴顏婢膝地拍哥薩克們的馬屁,他在幾個騎士的簇擁下,騎著馬來到兵站主任的房前,氣勢洶洶地走進屋子,手裡玩弄著馬鞭。

  「哪位是主任呀?」

  「我是副主任,」司捷潘·阿司塔霍夫站起來,很有身份地回答說。「軍官老爺,請您關上門。」

  「我是第三十六團團長,瑙莫夫中校。曖……我很榮幸……我的團需要軍裝和靴襪。我的士兵都還光著身子赤著腳呢。您聽見了嗎!」

  「兵站主任不在這兒,他不在,我是連一雙氈靴也不能從倉庫裡拿給您的。」

  「這是怎麼回事?」

  「就是這麼回事,」

  「你!……你這是在對誰這麼說話?……我要逮捕你,鬼東西!弟兄們、到他的地窖裡去拿!你這個躲在後方的老鼠,倉庫的鑰匙在哪兒呀?……什麼——啊——啊?」瑙莫夫在桌子上抽了一鞭子,氣得臉色煞白,把毛烘烘的滿洲皮帽子推到後腦勺上。「把鑰匙交出來——別廢話!」

  過了半個鐘頭,一捆一捆的鞣皮的短皮大衣。一捆一捆的氈靴和長筒皮靴冒著黃色的煙塵,從倉庫的門裡扔到雪地上,扔到擠在門口的哥薩克們的手裡,裝著砂糖的袋子從人們手裡傳出去。熱鬧快活的人聲在廣場上回蕩了很久……

  就在這時候,第二十八團在新團長福明軍士的率領下,開進了維申斯克鎮。因津斯基師的部隊也跟在他們的後面開來,相距約三十俄裡的光景。紅軍的偵察兵在這一天已經到了杜布羅夫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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