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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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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晤的氣氛冷冷清清。克拉斯諾夫擺出一副令人難堪的架於。阿列克謝耶夫向參加會議的人寒暄以後,就在桌邊坐下;他用乾瘦的白手掌撐著下垂的臉頰,漠不關心地閉上了眼睛。汽車已經把他顛得疲憊不堪了。他好像被衰老和歷盡的滄桑吸幹了。枯瘦的嘴角淒涼地耷拉著,佈滿皺紋的藍色眼皮腫脹而又沉重。無數細紋扇面似的向太陽穴擴散開去。緊貼在兩頓的皺皮上的手指尖插在剪得短短的、枯黃的頭髮裡。裡亞斯尼揚斯基上校把沙沙響著的地圖小心翼翼地攤在桌子上,基斯洛夫幫著他攤開。羅曼諾夫斯基站在旁邊,用小手指尖揪著地圖的一角。博加耶夫斯基靠在矮窗戶上.痛心地打量著阿列克謝耶大疲憊不堪的臉,臉色蒼白得簡直像石膏模型一樣。「」他老啦!老得可怕!「博加耶夫斯基心裡嘟噥說,濕潤的扁桃形的眼睛一直盯著阿列克謝耶大參加會議的人還沒來得及在桌邊坐下來,鄧尼金就慷慨激昂、不客氣地對克拉斯諾夫說:」在會議開始前,我必須向您聲明:您在佔領巴塔伊斯克的作戰命令中說,在你們的右翼縱隊裡有德國一個步兵營和一個炮兵連參加作戰,這使我們大惑不解,應當承認,諸如此類的合作使我感到非常驚奇……請閣下告訴我,你們跟祖國的敵人——毫無信義的敵人!——相勾結,並且利用他們的援助,這遵循的是什麼原則呢?你們大概已經知道,協約國正準備支援我們了吧7……志願軍認為:與德國人結盟,就是對復興俄羅斯事業的叛逆。協約國方面對頓河政府的作為也普遍持有同樣的看法。我請閣下予以解釋。」 鄧尼金惡狠狠地擰起眉毛,等候回答;只是由於自製力強和上流社會的社交經驗,克拉斯諾夫才保持了表面的鎮靜.但是他的憤怒還是難於掩飾:灰白鬍子裡的神經質的痙攣使他的嘴在不斷歪扭。他很鎮靜、很客氣地回答道:「在我們整個事業的命運面臨孤注一擲的關頭,即使原來敵人的援助也不能厭惡。況且頓河政府是五百萬人民所信任的政府,是根本不受任何人監護的政府,它有權獨立行動,只要這種行動符合哥薩克社會的利益,本政府的使命就是保衛這種利益。」 當克拉斯諾夫講這些話的時候,阿列克謝耶夫睜開了眼睛,顯然是在做地出巨大的努力,想要仔細聽聽。克拉斯諾夫瞥了一眼正在神經質地擰搓修剪得很漂亮的,向上翹著的尖鬍子的博加耶夫斯基,又繼續講下去:「大人,您的高論中,這麼說吧,道德觀念佔有重要地位。您說了很多義正詞嚴的話,仿佛我們背叛了復興俄羅斯的事業,叛變了協約國……不過,我認為:志願軍從我們這裡得到的德國人賣給我們的軍火這一事實,閣下總該知道的吧?……」 「我請求您嚴格區分性質完全不同的情況!您用什麼方法從德國人手裡獲得武器,這與我毫不相於.但是——利用他們軍隊的援助!……」鄧尼金怒氣衝衝地聳了聳肩膀。 克拉斯諾夫在結束自己的談話時,謹慎地一帶而過,但是堅決地、明白無誤地使鄧尼金懂得,他現在已經不是鄧尼金當年在奧德戰線上見到的那個陸軍準將了。 鄧尼金打破了克拉斯諾大發言以後造成的尷尬、沉默場面,巧妙地把談話轉到頓河軍與志願軍合編,並建立統一指揮部的問題上但是此前發生的衝突,實際上成了他們之間後來關係日益惡化的開端,到克拉斯諾夫離開頓河政府時,則徹底破裂了。 克拉斯諾夫回避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建議協同進軍察裡津,這樣做.第一,可以佔領一個大的戰略據點,第二,在這裡站住腳、就可以與烏拉爾的哥薩克連成一片。 接著,雙方進行了簡短的交談:「……用不著我說,您也知道察裡津對我們具有多麼重大的意義。」 「志願軍會遇上德國人。我不去察裡津,我首先要解放庫班人」 「是要解放,但是佔領察裡津卻是最重要的任務,頓河軍政府委託我請求大人……」 「我再說一遍:我不能扔掉庫班人。」 「只有在協同進攻察裡津的前提下,才有可能商討設立統一指揮部的問題。」 阿列克謝耶夫憤憤地咂了一下嘴唇。 「那可辦不到!如果不把境內的布爾什維克完全肅清,庫班人是不肯離開邊界一步的,而且志願軍只有兩千五百支槍,這裡面還有三分之一是不能戰鬥的人員:傷員和病員。」 吃簡單的午飯時,人們無精打采地交談了一些沒有什麼意義的話,——事情已經擺得很清楚,不會達成任何協議。裡亞斯尼揚斯基上校說了一個很逗樂的、有點兒荒唐傳奇故事,說的是馬爾科夫將軍師裡的一個十兵的故事,在共進午餐和有趣的故事影響之下,氣氛已逐漸緩和下來。但是吃完飯以後,大家抽著煙,分散到內室去的時候,鄧尼金拍了拍羅曼諾夫斯基的肩膀,用眯縫起來的銳利眼睛朝克拉斯諾夫瞧了瞧,悄悄地說:「區級的拿破崙……是個胡塗人,您知道……」 羅曼諾夫斯基笑了笑,迅即回答說:「他想要稱王稱霸,大權獨攬……小小的陸軍準將,陶醉于帝王的權勢。我看,他沒有一點幽默感……」 雙方心裡都懷著仇恨和敵意分手了。從這一大起,志願軍和頓河政府間的關係就不斷地惡化,急轉直下,而在志願軍司令部探悉克拉斯諾夫寫給德皇威廉的信的內容之後,則達到了極點。在新切爾卡斯克休養的志願軍傷員都嘲笑克拉斯諾夫搞自治的意圖,嘲笑他那熱衷於恢復哥薩克古老習慣的勁頭,在自己人的圈子裡,輕蔑地稱他為「掌櫃的」,把大頓河軍改作「大家行樂」。頓河獨立運動分子針鋒相對,稱他們為「流浪的音樂家」,「沒有領上的國王」,志願軍裡的一位「大人物」曾惡毒地說頓河政府是「在德國人床上賺錢的妓女」。傑尼索夫將軍當即回敬說:「如果頓河政府是妓女,那麼志願軍就是這個妓女賺錢養活的一隻小貓。」 這暗示志願軍對頓河政府的依賴,志願軍也分享了頓河政府從德國人那裡得到的武器彈藥。 羅斯托夫和新切爾卡斯克成了志願軍的後方,軍官廉集。成千上萬的軍官在這裡從事投機倒把活動,在數不清的後方機關裡工作,住在親戚和朋友家裡,拿著偽造的受傷證明書躺在醫院裡……所有比較勇敢的人都死在戰場上,或者死於傷寒或者受傷致死,而其餘的那些在革命年代喪盡節操和良心的人,都像豺狼一樣躲藏在後方,像肮髒的浮床和大糞一樣,漂浮在動亂歲月洪流的表面上。這依然還是那些未受過戰火洗禮的、長期閒置的基幹軍官,也就是劊於手切爾涅佐夫在號召保衛俄羅斯時曾大肆攻擊、揭露,甚至羞辱過的那些人。他們大多數都是各色無恥之徒,都是些穿著軍裝的所謂「善於思考的知識分於」,他們逃避開蘇維埃政權,又不屑與白軍同流合污,苟且偷生,爭論著俄羅斯的命運,給孩子們掙一點買牛奶的錢,渴望著戰爭的結束。 不管是誰來統治國家,他們都無所謂,——克拉斯諾夫也好,德國人也好,甚至布爾什維克,——只求有個結局。 可是戰亂仍接二連三地發生。在西伯利亞——爆發了捷克斯洛伐克軍團的叛亂,在烏克蘭——馬赫諾加劇了跟德國人用大炮和機關槍的搭話。高加索、摩爾曼斯克、阿爾漢格爾斯克……整個俄羅斯炮火連天……整個俄羅斯都處在大轉變的陣痛中…… 六月裡,頓河流域像刮起了浩蕩的東風,到處盛傳:捷克斯洛伐克人正在攻佔薩拉托夫、察裡津和阿斯特拉罕,目的是要在伏爾加河流域組成一條東方戰線,準備進攻德軍。於是烏克蘭的德國人不情願地准許打著志願軍旗號,從俄羅斯跑來的軍官人境。 德國司令部被建立「東方戰線」的傳聞弄得心慌意亂,就派了自己的代表到頓河來。七月十日,德軍的幾位少校——豐·科肯豪津。豐·斯特凡尼和豐·施萊尼茨來到新切爾卡斯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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