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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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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軍的路上大家一直唱著歌,慶倖可鑽出了「狼墳」。黃昏前就上了火車。兵車向普斯可夫開去。剛開過三站,大家已經都知道連隊是和騎兵第三軍團的其他部隊一同開往彼得格勒,去鎮壓已經開始的騷亂;這個消息傳開以後,談話聲就靜了下來。紅色的車廂裡長時間籠罩著一片朦朧欲睡的寂靜;「剛出火坑.又進地獄!」又瘦又高的博爾謝夫說出了大多數人的心裡話。 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從二月以後就沒有更換過的連士兵委員會主席——在第一次停車的時候就到連長那裡去了「哥薩克都很激動,大尉閣下。」 大尉盯著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下巴上的一個深窪看了半天,笑著說:「親愛的,我也很激動呢。」 「要把我們運到哪兒去?」 「去彼得格勒。」 「去鎮壓嗎?」 「難道你以為——是去幫助騷動嗎?」 「我們既不願意去鎮壓,也不願意去幫助騷動。」 「他們可完全不徵求咱們的意見。」 「哥薩克們……」 「『哥薩克們』怎麼樣!」連長已經是憤怒地打斷了他的話。「我自己知道,哥薩克們在想什麼、難道我高興幹這種差使嗎?趕快拿去在連裡念念一下一站我跟哥薩克們談談、」 連長交給他一封疊起來的電報,然後皺起眉頭,帶著明顯的厭惡神情,嚼起一塊佈滿白色油點的罐頭肉來。 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回到自己的車廂。他手裡拿著電報,就像攥著一根燃燒的劈柴似的。 「把別的車廂裡的哥薩克都叫來」 火車已經開動了,但是還有哥薩克往車上跳。集合了約三十個人。 「連長接到了一份電報。他已經看過。」 「好好,電報上寫的什麼?念念吧!」 「念吧,別廢話啦!」「要講和了嗎?」 「別說話!」 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在一片寂靜中高聲朗讀了最高統帥科爾尼洛夫的號召書: 我,最高統帥科爾尼洛夫,特向全體人民宣告,士兵的天職、自由俄羅斯公民的自我犧牲精神和對祖國的無私的熱愛,迫使我在祖國災難深重的關頭,拒絕服從臨時政府的命令,並繼續擔任陸海軍最高統帥職務、前線各總司令都支持我這一決定,我特向全體俄羅斯人民聲明,我寧以身殉,也決不允許撤消我的最高統帥職務。俄羅斯人民的忠實的兒子總是犧牲在自己的崗位上,我將為祖國獻出我的一切——我的生命。 在關係到祖國存亡的千鈞一髮的危急時刻,在兩京的門戶已向氣焰萬丈。勝利進軍的敵人洞開的時刻,臨時政府竟置國家獨立生存的重大問題於不顧、而將人民投進純屬虛構的反重命恐怖中去,而臨時政府治國無方,措施不力和行動上的優柔寡斷,確會導致這種反革命迅速得逞。 我作為自己人民的嫡親兒子,曾以畢生的精力為人民忠誠服務,此乃人所共鑒——並非我不去保衛我國人民偉大未來的神聖自由,而是因為目前人民的命運掌握在一群缺乏意志的無能之輩手中。傲慢的敵人正利用收買和叛變在我們國家發號施令,為所欲為,這不僅將毀滅自由,也將危及俄羅斯民族的生存。醒來吧,俄羅斯的人民,看看這個無底的深淵吧,我們的祖國正迅速滑向這個采淵! 為了避免任何動盪,預防俄羅斯人的任河流血和內訌,我忘卻一切的怨恨和屈辱,特在全體人民面前一臨時政府發出呼籲:請你們到我的大本營裡來吧,我莊嚴聲明,在此你們的自由和安全,將得到保證。你們與我共同謀劃。建立人民防禦領導體制,它將要保障自由,領導俄羅斯人民走向一個強大的自由民族當之無愧的偉大未來。 科爾尼洛夫將軍 到下一站,軍車又被停下來。哥薩克們在等候開車的時候,都聚集在車廂附近,紛紛議論科爾尼洛夫的電報和剛才由連長宣讀的克倫斯基宣佈科爾尼洛夫為叛徒和反革命分子的電報。哥薩克們心慌意亂地交談著。連長和排長們陷入一片混亂。 「腦袋裡亂成一鍋粥啦,」馬丁·沙米利訴苦說。 「鬼他媽的知道,他們誰是誰非!」 「他們互相殘殺,我們軍隊遭殃。」 「當官的都肥得發瘋!」 「個個都想當老大。」 「老爺們打架,哥薩克遭殃。」 「什麼都來了個底兒朝天……真糟糕!」 一群哥薩克來到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面前,要求道: 「去問問連長,該怎麼辦。」 大家一起去找連長。軍官們正聚集在他們的車廂裡商討什麼事兒。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走進車廂。 「連長閣下,哥薩克們催問,現在怎麼辦。」 「我立刻就去。」 連隊聚集在最後一節車廂旁邊等候。連長走進哥薩克的人群中去;到了人群中間,舉起一隻手。 「咱們不聽克倫斯基的,咱們服從最高統帥和我們的頂頭上司,對不對?因此咱們應該堅決執行上級的命令,向彼得格勒進發。最低限度,咱們先開赴德諾車站。向頓河第一師師長探明情況,——到那裡就什麼都弄明白啦一我請求哥薩克們不要激動咱們正在經歷這樣嚴峻的時刻。」 連長又把什麼軍人天職、祖國、革命說了半天,盡力安撫哥薩克,避而不回答問題。他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就在這個時候列車掛上了火車頭(哥薩克們並不知道他們連的兩個軍官,用武器威嚇站長,才達到趕快開車的目的),於是哥薩克又回到各自的車廂裡。 兵車行駛了一晝夜,離德諾車站已經不遠可是夜裡又停下來,給烏蘇裡和達格斯坦團的兵車讓路,哥薩克的軍車被調到道岔上去。夜色蒼茫,達格斯坦團的車輛閃爍著燈光飛馳而過一可以聽到逐漸遠去的喉音濃重的談話聲。號筒的呻吟聲和陌生的歌曲旋律連隊出發時已經是半夜了。有氣無力的火車頭在水塔下停了半天,從鍋爐火箱裡冒出的火星閃著火花,落到地上。火車司機抽著煙,從小窗裡朝外張望著,好像是在等待什麼。靠近火車頭的車廂裡,有個哥薩克從門裡探出頭來,喊道:「喂,加夫里拉,開呀,要不我們可就開槍啦!」 火車司機吐掉煙頭,沉默了一會兒,顯然是在注視著煙頭飛落去的光弧;他咳嗽著,說道:「你們總不能把所有的人都槍斃光,」說完就離開了窗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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