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世界名著 > 靜靜的頓河 | 上頁 下頁
九九


  「我的德米特裡·頓斯科伊,在進攻四周環以戰壕的陣地時,不用騎兵,你還能有什麼別的辦法?啊?喂,回答呀!」

  「衝破缺口,突襲,挺進敵後——這都是非騎兵莫屬。」

  「胡說八道!」

  「好啦,諸位,咱們走著瞧吧。」

  「我們睡覺吧。」

  「諸位,你們別再爭論啦,應該知趣一些嘛,別人還要睡覺呢。」

  激烈的爭論平息了。有個人蒙在斗篷裡打呼嗜,那聲音簡直像在吹口哨。利斯特尼茨基沒有參加談話,他仰面躺著,呼吸著鋪在地上的乾草陳腐氣味。卡爾梅科夫畫著十字,躺到他身旁。

  「中尉,您跟志願兵本丘克談談吧。他就在您那個排裡。是個很有趣的小夥子!」

  「怎麼有趣呢?」利斯特尼茨基背朝著卡爾梅科夫,問道。

  「他是個俄羅斯化了的哥薩克。在莫斯科住過。一個普通工人,但是不論什麼問題,他都有現成的答案。是個不好對付的傢伙,一名優秀的機槍射手。」

  「咱們睡覺吧,」利斯特尼茨基提議說。

  「好吧,」卡爾梅科夫同意說;他好像在想什麼心事,負疚地皺了皺眉頭,又遺憾地說道:「中尉,請您原諒,我的腳有臭味……您知道,已經有兩個多星期沒脫鞋襪啦,襪子已經給汗水漚爛了……真是糟透啦!應該從哥薩克們那里弄副包腳布。」

  「去弄一副吧,」利斯特尼茨基已進人夢鄉,含糊地說。

  利斯特尼茨基本來已經忘了卡爾梅科夫的談話,但是第二天卻無意中遇到了志願兵本丘克。黎明時候,連長命令他去進行偵察,如果可能的話,與在左翼繼續進攻的步兵團進行聯絡。利斯特尼茨基在黎明的昏暗中,在睡滿哥薩克的院子裡轉了半大,才找到了本排的下士。

  「選五個哥薩克跟我一起偵察。告訴他們給我備馬_快點。」

  五分鐘後,一個身材不高的哥薩克走到茅屋門口來。

  「老爺,」他向正在往煙盒裡裝紙煙的中尉說道,「下士不派我去偵察,因為沒有輪到我的班。您能允許我去偵察嗎?」

  「你想升官嗎?還是受過什麼處分?」中尉問道,仔細打著著昏暗中的哥薩克的臉.「什麼處分也沒有。」

  「好,你去吧……」利斯特尼茨基答應了他的請求,站起身來。

  「喂,你,」他對著已經離去的哥薩克的後影喊道,「回來!」

  那個哥薩克又走近來。

  「你去告訴下士……」

  「我姓本丘克,」哥薩克打斷了他的話說。

  「是志願兵?」

  「是。」

  「請您告訴下士,」利斯特尼茨基窘了一陣子,控制著自己,改口說道,「叫他……好,算啦,您去吧,我自己去告訴他」

  天色漸漸亮了。偵察隊走到村外,穿過哨崗和警戒部隊,朝地圖上標出的那個村子方向走去。

  走了約半俄裡,利斯特尼茨基使馬的腳步放慢;「」志願兵本丘克!」

  「有。」

  「請您靠我近一點兒。」

  本丘克使自己那匹平庸的馬跟中尉的純種頓河馬並行起來。

  「您是哪個鎮的人?」利斯特尼茨基打量著志願兵的側影,問道。

  「是新切爾卡斯克鎮的,」

  「可以問問,您是為什麼來當志願兵的嗎?」

  「請吧,」本丘克拉著長聲,略帶嘲笑的口吻回答說,並用嚴厲的、綠瑩瑩的眼睛看了看中尉。一眨不眨的目光剛毅堅韌。「我很喜歡兵法,很想研究研究這門學問。」

  「那您可以進軍校嘛。」

  「是啊,可以。」

  「那您為什麼還要當志願兵呢?」

  「我想先在實戰中試試身手,再學習理論。」

  「您戰前是于哪一行的?」

  「工人。」

  「您在什麼地方做工?」

  「在彼得堡、頓河羅斯托夫和圖拉的兵工廠……我想請求您把我調到機槍隊去。」

  「你熟識機槍構造嗎!」

  「紹什、伯蒂、馬德森、馬克辛、戈奇基斯、貝格曼、維克爾斯、路易斯和施瓦茨洛澤等等牌於的機槍構造我都很熟識。」

  「真了不起!我找團長談談看。」

  利斯特尼茨基又看了看身材不很高大、然而卻很健壯的本丘克。像頓河一帶的黃榆樹:他身上的一切都很平常,沒有任何引人注目的東西,只有那堅硬的下顎和炯炯逼人的目光使他的臉顯得與眾不同。

  他不常笑,笑起來嘴唇彎成弧形,眼睛也並不因為笑而變得柔和些,依然保持著那種晦暗的光芒,令人覺得很難接近。他樸實無華,冷靜沉著,——就像生長在頓河沿岸陰鬱的灰色沙土地上本質似鐵的挺拔的黃榆樹。

  他們默默地走了一會兒。本丘克把兩隻寬大的手巴掌放在油漆剝落的綠色鞍頭上。利斯特尼茨基掏出一支煙,就著本丘克手裡的火柴抽著,聞到他的手上有一股像松香一樣甜蜜的馬汗味兒。手背上長了一層濃密的像馬毛似的棕色汗毛。利斯特尼茨基不由自主地想去撫摸一下。他吞咽著苦辣的煙氣,隨口說道:「您和另外一個哥薩克,從這個樹林子那裡順著那條小道往左邊走。您看見了嗎?」

  「看見了。」

  「如果在半俄裡內看不見咱們的步兵隊伍,你們就回來,」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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