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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四月二十九日

  今天到她那裡去過,她請我喝茶和吃帶餡的酥糖。其實,她是個好奇的姑娘。說話很刻薄,樣子也還聰明,只是她身上散發著強烈的阿爾志跋綏夫式人物的氣味,老遠就可以聞到。從她那裡回來已經很晚了。吸了很多紙煙,想了許多與她毫不相於的事兒,——特別是想到錢。我的衣服已經穿得太舊了,可是卻沒有「資本」去更新。總之——簡直糟透啦。

  五月一日

  今天發生的事情是很值得紀念的。這是我們在索科爾尼基與人無損地消磨時光的時候遇到的事情:警察和一隊約二十人的哥薩克正在驅散工人「五一」示威遊行隊伍。一個喝醉了的工人用棍子打了哥薩克的馬一下子,這個哥薩克就掄開鞭子抽起來。(不知道為什麼要把鞭子叫做「鉤鞭」,要知道它本來的名字已經很好啦,何必多此一舉呢?……)我走過去,加以阻止。說句良心話,是一種最高尚的情操驅使我去幹的。我於預其事,對那個哥薩克說,他不過是一隻蠢鳥,還說了些別的話。那傢伙舉起鞭子,想要抽我,但是我非常強硬地說,我本人就是卡緬斯克鎮的哥薩克,我可以照樣回敬他,叫他知道點兒厲害。原來這是個好心腸的哥薩克,還很年輕;顯然兵役還沒有把他折磨得麻木不仁。他告訴我,他是霍皮奧爾河口鎮的人,而且是拳擊能手。我們和和氣氣分手了。如果他跟我動起手來,那就非打不可了,也許還會發生以我的身份來說,更糟糕的蠢事。我出面於預此事,是因為伊麗莎白在我們這夥人中,她在場使我產生了一種十分幼稚的想當「英雄」的願望。我親眼看到自己變成了一隻發怒的公雞,並且覺得制帽下面長出了一個看不見的紅雞冠子……你看我胡鬧到什麼地步啦!

  五月三日

  真想狂飲一通。最糟的是沒有錢。褲子已經破得一塌胡塗,到處是裂縫破口,就像熟透了的頓河左岸產的西瓜一樣。原希望褲於的縫線還不至於開裂——是不切實際的,就像不能指望把已經崩裂的西瓜再縫合起來一樣。沃洛季卡·斯特列什涅夫來呆了一會兒,明天要去聽課了。

  五月七日

  收到父親寄來的錢。在信裡把我臭駡了一頓,而我竟無動於衷。老爸爸要是知道他的兒子已經道德敗壞,不可救藥……我買了一套衣服。就連馬車夫都注意起我的領帶來了。在特維爾大街的理髮店理了發。從那裡走出來,我簡直變成一個新來的殷勤店夥了。在勝利花園街角上,警察朝我一笑。真是個調皮鬼!要知道,我現在這副打扮准有什麼和他相同的地方吧?可是三個月以前呢?不過,翻這些舊賬於什麼……偶然在電車窗日裡看見了伊麗莎白。她搖晃著手套笑了笑。我是什麼樣子呢?五月八日「不論老少,都逃不脫愛情的神矢。」我心裡想著塔季揚娜的丈夫那張長得像炮口似的大嘴。我非常想從樓座裡對準他的嘴啐一口。可是我一想起這句唱詞,特別是:「都逃不脫」這幾個字——我的顎骨就抽搐起來,想打呵欠,可能是一種神經質吧。

  不過我是在正當年的時候談戀愛的。我寫著這幾行字,頭髮都豎起來了……到伊麗莎白那裡去過。我修辭講究地繞著彎兒講起來。她裝作不懂的樣子,想把話題引到別的事情上去。是不是時機還不成熟?唉,真見鬼,這套衣服把事情全弄糟啦!……我對著鏡子照了照——嘿,什麼仙女也要拜倒在我腳下:我想,現在不說,尚待何時!不知道為什麼,這樣一個合理的念頭在我腦子裡占了優勢。如果現在不提出求婚,那麼過兩個月以後可就晚啦;褲子一穿舊,什麼都完啦。我一面寫,一面覺得自己真了不起:在我身上明顯地具備了我們時代最優秀人物的一切最美好的情操。這裡既有火熱的愛情,又有「理智的堅定的聲音」。各種高尚情操,外加其他可敬品質的大雜燴。

  我竟未能完成向她進攻的準備工作。房東太太打亂了我的計劃,她把她叫到走廊裡去,我聽見房東太太向她借錢。她拒絕了,但那時候她手裡是有錢的。這一點我確實知道,我完全可以想像得出她用真誠的聲調拒絕時的臉色和她那胡桃色的一片摯情的眼睛。向她傾吐愛情的願望消失了。

  五月十三日

  我完全墜人情網。這是不容懷疑的了。各種跡象都表明了這一點。明天我就去求愛。不過我直到現在也還沒有弄清楚自己扮演的角色。

  五月十四日

  事情突然急轉直下。下著雨,是一個溫暖、愉快的日子。我們在莫霍夫街上漫步,斜風吹著,細雨灑在人行道的石板上。我喋喋不休,她卻低頭不語,默默地走著,好像是在想心事。一道道的雨水從帽於上流到她的臉頰上,她的樣子美極了。現在把我們的談話寫在下面:「伊麗莎白·謝爾蓋耶芙娜,我已經向您傾訴了我的衷情。現在該你說話啦。」

  「我不十分相信您的感情是真實的。」

  我愚蠢之至地聳了聳肩膀,而且胡說了些什麼我可以發誓以及諸如此類的昏話。她說:「您聽我說,您那滔滔不絕的情話倒像是出自屠格涅夫的人物之口。其實,完全可以說得簡單一點。」

  『再簡單也沒有啦。我愛您。」

  「這有什麼呢?」

  「請您說句話吧。」

  「您是想要我答應您的請求嗎?」

  「我希望您回答我。」

  「您知道季莫費·伊萬諾維奇……我又能對您說些什麼呢?您有點兒討我喜歡……您的個子真高。」

  「我還可以長嘛,」我保證說。

  「但是我們相知得太少,而且思想感情的共同性……」

  「咱們在一塊兒吃上一普特鹽,就會彼此瞭解得更多啦。」

  她用粉紅色的手掌擦了擦濕淋淋的臉頰,說道:「那好,我們一言為定。同居一個時期再看。不過您要給我一點兒時間,我好結束舊情。」

  「他是誰?」我有興趣地問道。

  「您不認識他。是一個醫生,性病專家。」

  「您什麼時候才能脫身。」

  「我希望能在星期五以前。」

  「咱們要在一塊兒住嗎?就是說要住在一個住所裡嗎?」

  「是的,這樣大概更方便些。請您搬到我這裡來。」

  「為什麼?」

  「我的住所很舒適,很於淨。房東太太也是個討人喜歡的女人。」

  我沒有反對。我們在特維爾街口上分手。我們熱烈接吻,使一位過路的太太大吃一驚。

  來日將何以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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