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世界名著 > 靜靜的頓河 | 上頁 下頁
八四


  勒瓦切夫嘲諷地斜脫了克留奇科夫一眼,說道:「迷上她了嗎!」

  「她的腿是紅的,像鴿子腿一樣,」克留奇科夫笑著說,於是大家就像聽到口令似的,一齊回頭看了看。姑娘已撇開兩條紅腿肚的胖腿,撅著裙子裹得緊緊的屁股,伏身在井欄上。

  「要是能娶她多美……」波波夫歎了一口氣。

  「你娶我的鞭子吧,」阿斯塔霍夫說。

  「鞭子能頂什麼用……」

  「獸性發作啦?」

  「看來咱們只好把他騙了!」

  「咱們把他像捆公牛一樣捆起來。」

  哥薩克們哄笑著,放馬跑起來。從近處的山崗上可以看到在一片窪地裡順著山坡伸展開的柳博夫鎮。太陽從他們的身後的山崗後面升起來。一隻雲雀落在路旁電線杆的瓷瓶上。

  在教導隊剛剛受訓完的阿斯塔霍夫被指定為哨長。

  他在村外靠近國境的最邊上一座院子裡選擇好了駐地。主人——一個臉刮得光光、羅圈腿的波蘭人,戴著一頂白氊帽——把哥薩克領到板棚裡去,指給他們拴馬的地方。板棚外面,稀疏的籬笆外,是一片綠油油的三葉草。小山崗一直伸延到近處的樹林邊,再過去是白茫茫的麥地,有一條道路橫穿過這片麥地,再過去,又是一片綠油油的三葉草。哥薩克就在板棚外面的小溝邊輪流著用望遠鏡瞭望。其餘的人都躺在陰涼的板棚裡。這裡散發著陳腐的糧食、穀糠。鼠糞氣味和青苔的甜絲絲的黴味。

  伊萬科夫在黑暗的角落裡的木犁旁,一直睡到傍晚。太陽落的時候才把他叫醒。克留奇科夫揪著他脖子上的一塊皮,神著他的脖頸,責備地說道:「公家的伙食吃得大飽啦,你看,脖子上的肉有多肥!起來,懶貨,去瞭望德國人吧!」

  「別胡鬧,科濟馬!」

  「起來!」

  「哼,鬆手。喂,別胡鬧……我馬上就起來。」

  他站起身來,睡得眼皮腫脹,滿面通紅。他扭了扭那結結實實地安在寬肩膀上、像飯鍋一樣又粗又短的脖子上的腦袋,抽著鼻子(因為在潮濕的地上睡覺受了涼),綁了綁子彈盒,拖著步槍向門日走去。他換下了謝戈利科夫,調好望遠鏡的距離,對著西北方向的樹林子看了半天。

  那片白茫茫的麥地被風吹得上下翻滾。夕陽的紅霞正消失在赤楊林碧綠的樹嶺後。鎮外的小河(美麗如帶的藍色河曲)裡有一群戲水的孩子在吵嚷。一個女低音在叫喚:「斯塔秀!斯塔秀!到我這兒來呀!」謝戈利科夫卷了一支煙抽上,臨去的時候說道:「『你瞧,晚霞有多紅。要起風啦。」

  「是要起風,」伊萬科夫同意說。

  夜裡,馬匹都卸了鞍子。鎮上的燈火和喧囂聲消失了。第二天早晨,克留奇科夫把伊萬科夫叫出板棚。

  「咱們到鎮上去。」

  「於什麼!」

  「去吃點東西,喝杯酒。」

  「怕很難有,」伊萬科夫懷疑地說。

  「我告訴你。我問過這兒的主人啦。在那間房子裡——你看見那間小土房嗎?」克留奇科夫用黑手指頭指點說。「那兒的酒館裡有啤酒,去嗎?」

  他們走了。阿斯塔霍夫從板棚門裡探身出來,向他們喊道:「你們上哪兒去?」

  克留奇科夫比阿斯塔霍夫的級別高,揮了一揮手,說道:「『我們一會兒就回來。」

  「回來吧,你們倆!」

  「別亂叫啦!」

  一個長鬢髮、翻眼皮的老猶太人躬身迎接哥薩克。

  「有啤酒嗎?」

  「已經沒有啦,考薩克老爺。」「『我們給錢。」

  「耶穌瑪麗亞,難道我……哎呀,考薩克老爺,請相信誠實的猶太人吧,沒有啤酒啦!」

  「胡說,你這個猶太佬!」

  「真的,考薩克老爺!我已經說過啦。」

  「你還是……」克留奇科夫氣憤地打斷他的話,伸手到褲袋裡去掏他的破錢包。

  「給我們拿酒來,不然我就要發火啦!」

  猶太人用小手指頭把銅幣壓在手巴掌上,放下翻著的眼皮,走到門洞裡去。

  過了一會兒,他就拿來一瓶伏特加,瓶子濕漉漉的,外面還沾著大麥皮。

  「可是你說過——沒有啦,唉,你這位老爺子!」

  「我說啦——啤酒沒有。」

  「給點什麼菜下酒。」

  克留奇科夫用手巴掌把瓶塞拍出來,滿滿地倒了一杯,一直漫到破杯子邊。

  他們喝得半醉才走出來。克留奇科夫手舞足蹈地走著,用拳頭朝那些像朦朧的黑眼窩似的窗戶威脅著。

  阿斯塔霍夫在板棚裡打盹兒,牆外,馬在津津有味地嚼著乾草。

  傍晚,波波夫騎馬去送報告。白天就這樣悠閒地過去了。

  黃昏。夜晚。市鎮高高的天上掛著一鉤黃色的月牙。

  屋後的果園裡,偶爾有熟透的蘋果從樹上掉下來。傳來濕潤、柔和的墜落聲。將近半夜的時候,伊萬科夫聽到市街上有馬蹄聲。他從溝裡爬出來,四下張望,但是月亮被雲遮住;灰濛濛的什麼也看不見。

  他推了推睡在板棚門口的克留奇科夫。

  「科濟馬,有馬隊來啦!起來!」

  「從哪兒來的!」

  「在鎮上走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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