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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下面的幾個咒文,各人看中哪個,就抄下來。

  避槍咒

  感謝上帝。山上有塊白石頭,樣子像匹馬。水是流不進石頭裡去的,箭和彈丸也同樣射不進我這個上帝的奴僕身上,也射不進我的同伴和我的馬身上。就像錘子從鐵砧上蹦開一樣,彈丸也同樣從我身上蹦開;箭像磨繞著磨心轉一樣,繞著我轉,卻射不到我身上。日月永光,使我這個上帝的奴僕也永生健壯。山後有座碉堡,我把碉堡的門鎖上,鑰匙扔到大海裡燃燒著的白色巨石阿爾托爾底下面,不論男巫,還是女巫,不論和尚,還是尼姑,都看不見這塊巨石。水不會從海洋裡流走,黃砂怎麼也數不清,我這個上帝的奴僕,同樣怎麼也傷害不了。為了聖父聖子及神靈之名,阿門。

  避戰咒

  有一個大海,海上有塊叫阿爾托爾的白色巨石,在阿爾托爾巨石上,有個古老的石頭人。從東方到西方,從地下到天上,把我這個上帝的奴僕和我的同伴都用石頭衣服遮上;使我們能躲開鋒利的刀和劍,躲開羽形矛和長矛的尖刃,躲開開刃的和沒有開刃的縹槍。躲開刀斧和炮彈;躲避槍彈和各種百發百中的彈箭;躲開各種羽毛箭,不論是貼鷹毛的、天鵝毛的、鵝毛的、鶴毛的、秧雞毛和烏鴉毛的箭都能躲開;躲開土耳其戰爭,躲開克裡米亞戰爭和奧地利戰爭,躲開追來的敵人,躲開韃靼人和立陶宛人、德國人和錫蘭人,也能躲開加爾梅克人。聖潔的神甫和天上諸神啊,保護我這個上帝的奴僕吧。阿門。

  衝鋒陷陣咒

  聖潔的女神聖母娘娘和我們的主耶穌基督。主啊,請賜福保佑,當我這個上帝的奴僕以及凡是和我同去的人衝鋒陷陣的時候,請用彩雲把我們遮蔽,用你神聖的石頭的天城圍上我們。聖德米特裡·索倫斯基,保佑我這個上帝的奴僕和我周圍的同伴們,不要叫壞人開槍,不要叫他們用羽形矛刺,用斧砍;不管是用斧背捶,還是用斧刃砍,不管是用馬刀劈、削和刺;什麼刀都刺不進,砍不傷;無論年紀大小,不論皮膚黃黑,不管是異教徒,不管是魔法師和各種各樣的巫神,都不要叫他們開槍。現在這些_都站在我這個失去父母、被審判的上帝的奴僕面前。在海洋裡的布揚島上,有根大鐵柱。鐵柱頂上立著一個鐵人,他拄著一十民鐵杖,吩咐鐵器、鋼刀。寶劍。藍色的錫彈和鉛彈,以及各式各樣的兵器說:「鐵器,去吧,回到你的母親大地那裡去,躲開上帝的奴件和我的同伴,躲開我的馬。箭杆回到樹林裡去,羽毛回到同母親飛禽身上去,魚縹回到魚身上去。」用金盾保護我這個上帝的奴僕,不遭刀砍和槍炮射擊;不遭炮彈、羽形矛和大刀的傷害。我的身體經得比盔甲還堅固。阿門。

  哥薩克都把抄好的咒文藏在貼身襯衣裡面。系在十字架鏈子上,放在母親給的保佑太平的聖物上;系在包著故鄉泥土的小包上,但是死神也並沒有饒過那些帶著咒文的人。

  在加利齊亞和東普魯士的田野上,在喀爾巴籲山和羅馬尼亞的土地上——凡是戰爭烽火燒過的地方,凡是哥薩克馬蹄踏過的地方,到處都留下腐爛的哥薩克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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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頓河上游各鄉鎮——葉蘭斯克、維申斯克、米吉林斯克和卡贊斯克——的哥薩克一向都是編人野戰軍第十一、第十二團和禁衛軍阿塔曼斯基團。

  但是一九一四年,維申斯克鎮的一部分奉召人伍的哥薩克,不知道為什麼被編進了以葉爾馬克·季莫費耶維奇命名的第三頓河哥薩克團,這一團大多數是由梅德維季河日區的哥薩克組成的。米吉卡·科爾舒諾夫和另外一些人都被分配到第三團裡來了。

  這個團和騎兵第三師的一些部隊一同駐紮在維爾諾。六月裡,有些連隊出城去放馬吃野草。

  是一個悶熱、陰沉的夏日。天空陰雲密布,遮住了太陽。團隊排成行軍隊形前進。軍樂齊鳴。軍官老爺們戴著夏季保護色制帽,穿著涼爽的夏裝,成群結隊地騎馬出城來。他們的頭頂上籠罩著一片藍色的紙煙煙霧。

  大道兩旁農民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農婦正在割草,他們用手巴掌遮在眼上,觀看哥薩克的馬隊。

  馬都出了大汗。腿襠裡直往下滴黃汗沫,從東南吹來的微風,不但吹不于馬身上的汗,反而使熱騰騰的悶氣更濃重了。

  半路上,離一個小村子不遠的地方,突然一匹一周歲的小兒馬闖進了五連的隊伍裡。它從村子裡飛跑出來,看見了密密麻麻的馬群,長嘶一聲,就朝馬隊橫插過來。還沒有脫去幼毛的尾巴翹著,貝殼一樣的光滑的蹄子揚起塵土,落在踏過的青草上。小兒馬往領頭上的那個排裡跑去,呆頭呆腦地把臉拱進司務長的馬腿襠裡。司務長的馬屁股向上一躍,但是卻沒有捨得踢它,顯然是可憐它了。

  「滾開,混蛋!」司務長搖了搖鞭子。

  小兒馬那副天真可愛的樣子逗得哥薩克們非常高興,大家都笑起來。這時發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小兒馬在隊列中橫衝直撞,把一個排的隊形全沖亂了,原來整齊、緊湊的隊形全垮了。哥薩克鞭打著馬匹,可是它們卻猶猶疑疑踏步不前。小兒馬擠在這些馬中間,只好側著身子走,總想咬它身旁的馬。

  連長飛馳過來:「這兒是怎麼回事?」

  在魯莽的小兒馬鑽進去的地方,馬都歪到一旁去,打著噴鼻,哥薩克都笑著用鞭子抽小馬駒,這個排的隊形亂得一塌胡塗,後面的各排跟著擁了上來,排長怒氣衝衝從連隊的隊尾,順著道邊跑上來。

  「怎麼回事?」連長撥馬向人馬最亂的地方沖去,大喊了一聲。

  「您看這匹小兒馬……」

  「鑽到我們隊伍裡來啦……」

  「這個鬼東西怎麼也趕不出去!

  「你用鞭子抽它呀!為什麼可憐它?」

  哥薩克都負疚地笑著,拉緊韁繩,控制著激動不安的馬。

  「司務長!中尉閣下,這算他媽的怎麼一回事?請把你的一排人馬整頓好,真是豈有此理!

  連長向路旁退去。他的馬後腿一失足,陷進路旁的小溝裡。他用刺馬針刺了馬一下,躍到小溝的對面去,躍到生滿了胭脂菜和金黃色延壽菊的土堤上。遠處有一群軍官停了下來。中校把腦袋向後一仰,喝著水壺裡的水,他的一隻手安穩、親切地放在用鐵皮包得很漂亮的鞍頭上。

  司務長衝開隊伍,惡毒地咒駡著,把小兒馬趕到道旁去。排的隊列又緊接起來。一百五十雙眼睛在看著司務長站在馬鐙上,跟在小兒馬的後面奔馳,但是那匹小兒馬忽而停下來,把半邊身子靠在司務長的標準馬身上,忽而又翹起尾巴跑開去,司務長的鞭子怎樣也打不著它的脊背,總是落在尾巴尖上。它的尾巴被鞭子一抽就耷拉下去,但是一轉眼,又剽悍地迎風翹了起來。

  全連都笑起來。軍官們也笑了。就連大尉陰沉的臉上也出現了一絲苦笑。

  米吉卡·科爾舒諾夫和維申斯克鎮卡爾金村的哥薩克伊萬科夫·米哈伊爾,以及霍皮奧爾河口的科濟馬·克留奇科夫,走在最前面一個排的第三列裡。肥頭大耳、寬肩膀的伊萬科夫沉默不語,克留奇科夫綽號叫「駱駝」,是個有些淺麻子駝背的哥薩克,對米吉卡總是挑剔不休。克留奇科夫是個「老」哥薩克,就是說在服最後一年的現役了,根據團隊不成文的法律,他跟所有的「老」哥薩克一樣有權差使、管教年輕的哥薩克,可以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兒用皮帶抽打年輕的哥薩克。有這樣的規矩:一九一三年人伍的哥薩克犯了錯誤——抽十三皮帶,一九一四年人伍的——抽十四皮帶。司務長和軍官們都很讚賞這種規矩,認為這樣可以培養哥薩克不僅要尊重長官,而且還要尊重年長的哥薩克的觀念。

  不久前才獲得上等兵肩章的克留奇科夫駝著背騎在馬上,像鳥兒一樣聳著兩肩。他眯縫起眼睛看著一大片灰色的雲彩,模仿著連長波波夫大尉吐字不清的聲調,問米吉卡道:「喂!……告訴我,科爾舒諾夫,咱們的連長叫什麼名字?」

  為了自己的倔強脾氣和不馴服的性格,嘗過不止一次皮帶滋味的米吉卡,臉L故意裝出一副恭敬的樣子。

  「波波夫大尉,『老』哥薩克閣下!」

  「什麼!」

  「波波夫大尉,『老』哥薩克閣下。」

  「我問的不是這個。請你告訴我,咱們哥薩克都怎麼稱呼他?」

  伊萬科夫擔心地向米吉卡擠了擠眼,翻起豁嘴唇笑了。米吉卡回頭看了看,看見了走在後面的波波夫大尉。

  「喂?回答!」克留奇科夫眯縫著眼睛說。

  「都稱呼他波波夫大尉。『老』哥薩克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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