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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可惡的東西!這個狗崽子!」薩什卡漲紅了臉,用破鑼似的嗓子大喊大叫起來,氣得像發了瘧疾一樣。「薩什卡會忘記飲馬嗎?啊?就是我快要死的時候——也要爬著去弄桶井水來飲馬,可是他竟這麼想……真是!……」

  薩什卡覺得受了侮辱,受了不應有的委屈,他罵著娘,舉起拳頭威嚇著,走開了。他怎麼胡鬧都能得到寬恕:酗酒、跟地主稱兄道弟;薩什卡之所以能受到寬容,就在於他是一個很難得的馬夫。不論冬天和夏天,他總是睡在馬棚裡,睡在空馬架子裡;沒有人能比他管馬管得更好了,他既是馬夫,又是獸醫:每年春天,野花盛開的五月時節,他就去採集各種藥草,在草原上、在乾涸的山洞裡和潮濕的山洞裡挖掘藥用的草根。馬棚的牆上,高掛著一捆捆不同葉狀的乾草:治燙傷的春草芽,治蛇咬的蛇眼藥,治腿傷的黑葉草,長在樹林裡柳樹根旁邊的一種很不顯眼的白草,可以治內傷,還有許多不知名的。可以醫治馬匹的各種疾病和時令病的藥草。

  馬棚裡和馬架子裡,凡是薩什卡冬天或夏天住的地方,都飄著珠絲似的、膩嗓子的淡淡的香氣。木板床上鋪著馬衣,下面墊的是已經壓得像石頭一樣堅硬的乾草,上面放著薩什卡散發著馬汗臭味的老羊皮襖。除了老羊皮襖和一件熟皮短皮襖以外,薩什卡別無他物。

  吉洪是個厚嘴唇、身體健壯、有點傻氣的哥薩克,和盧克裡婭同居,卻時常暗中毫無理由地嫉妒她對薩什卡的態度。每月總有一回,他抓住薩什卡的油污襯衫的扣子,把他拉到偏僻地方去懇求說:「老爺子,請你別再纏我的老婆啦!」

  「這怎麼說呢……」薩什卡意味深長地眨著眼睛說道。

  「請你不要再跟她胡纏啦!老爺子!」吉洪請求說。

  「老弟,我就喜歡麻子。你不必請我喝酒,只要給我領個麻娘兒們來就行。麻子越多——她就越愛咱們窮哥們兒。」

  「老爺子,像你這把年紀,還胡搞,可太不要臉,太造孽啦……唉.虧你還是個大夫呢,又會治馬,又會念『聖諭』……」

  「我這個大夫什麼事兒都能於,」薩什卡態度強硬地說。

  「請你別跟她胡纏啦吧,老爺子!這樣可不行。」

  「老弟,我一定要把這個盧克裡啞弄到手。你跟她分手吧,我要把這個騷娘兒們搶過來!她就像一塊有葡萄乾的蛋糕。只是葡萄乾被挖去了,所以就有點兒麻子啦,我就愛這樣的女人!」

  「要是這樣……要是叫我碰上了,我就把你宰啦,」吉洪一面說著,一面歎氣,從荷包裡掏出幾個銅幣來。

  月月如此。

  亞戈德諾耶的生活就這樣在昏睡中發黴、腐爛。這座偏僻的莊園坐落在一條乾涸的河谷中,離大道很遠,從秋天起就跟車站和村莊隔絕了。冬天那條一直伸進樹林裡去的土崗上,在黑松林裡過冬的狼群,經常在夜間出沒,它們的嗥叫聲把馬都嚇驚了。吉洪就拿著老爺的雙管獵槍到樹林裡去打狼,而盧克裡婭則用粗布衣裙緊裹著像爐臺似的大胖屁股,屏住氣,等待著槍聲,油晃晃的麻臉上閃動的眼睛在黑暗裡探索著。這時候,傻裡傻氣、禿頭禿腦的吉洪,在她心裡就變成一個勇敢、漂亮的好漢了,等到下房的門一響,霧騰騰的冷氣和吉洪一起湧進來的時候,她就擠在床上,嘮叨著,甜蜜地擁抱著凍得直哆嗦的姘頭。

  夏天,亞戈德諾耶雇工的吵鬧聲會一直持續到很晚。老爺種了四十多俄畝各種莊稼,雇許多短工來收割莊稼。葉甫蓋尼夏天偶爾回到莊園來,獨自在花園裡和樹林裡散步,日子過得很無聊。早晨則拿著釣竿,坐在池邊釣釣魚。他個子不高,胸部卻長得很豐滿,留著哥薩克式的額發,向右梳著。一身軍官制服,使他顯得非常英俊。

  葛利高裡帶著阿克西妮亞剛到莊園來的頭幾天,常被叫到小主人那裡去。韋尼阿明來到下房,低著毛茸茸的腦袋,笑嘻嘻地說道:「葛利高裡,到少爺那裡去,叫我來喚你。」

  葛利高裡走進去,在門邊站住。葉甫蓋尼·尼古拉耶維奇露出稀疏的大牙,手指著一張椅子,說道:「請坐。」

  葛利高裡在椅子邊上坐下。

  「我們家的這些馬怎麼樣,喜歡嗎?」

  「都是好馬。尤其是那匹灰馬。」

  「你要常常騎它。小心,不要跑得太快。」

  「薩什卡爺爺告訴過我啦。」

  「克列佩什怎樣?」

  「您是說那匹棗紅馬嗎?簡直是無價的寶馬。蹄子有點兒裂了,應該換馬掌啦。」

  少爺眯縫著炯炯有神的灰色眼睛,問道:「五月你好像就要去人營了吧?」

  「是。

  「我去和村長說說,你就不要去了。」

  「那太感謝啦。」

  兩人都沉默了。中尉解開制服的領子,撫摸著女人似的白胸脯。

  「難道你就不怕阿克西妮亞的丈夫從你手裡把她搶回去嗎?」

  「他不要她啦,不會來搶的。」

  「誰告訴你的?」

  「我到鎮上去買馬掌釘子,遇見了一個同村的人。他說司捷潘在沒命地喝酒。司捷潘說:『阿克秀特卡連一個小錢也不值啦。隨她去吧,我給自個兒另找一個更好的。」』「阿克西妮亞是個漂亮娘兒們,」中尉若有所思地瞅著葛利高裡的眼睛上方,微笑說。

  「是個不錯的娘兒們。」葛利高裡皺著眉頭,同意說。

  葉甫蓋尼的假期滿了,胳膊已經不用再綁紮,可以隨便舉起來了,只是胳膊肘還不能打彎。

  假期的最後幾天,他常來葛利高裡住的那間下房裡閑坐。阿克西妮亞把髒得長滿了青苔的小屋子粉刷得雪白,洗刷了窗框,用碎磚鋪了地面。這間空蕩蕩的、愉快的小屋裡,散發著一種有女人照料的舒適氣息。地爐子散發著熱氣。中尉披著一件羅曼諾夫式的藍呢子皮襖,來到下房,單挑葛利高裡忙著照管馬匹的時候來。他先到廚房裡去,和盧克裡婭開開玩笑,然後就轉身來到這間下房,坐到地爐於旁邊的凳子上,脊背弓得高高的,用一種放蕩的、含笑的目光看著阿克西妮亞。他一來,阿克西妮亞就慌張起來,手裡編織襪筒的織針直哆嗦。

  「日子過得好嗎,阿克辛尤什卡?」中尉一面把藍色的香煙煙霧噴得滿屋子都是,一面問道。

  「託福啦。」

  阿克西妮亞一抬起眼睛,和中尉那透明的、默默表示著他的心願的視線相遇,臉立刻就漲得鮮紅。看著葉甫蓋尼·尼古拉耶維奇那毫不掩飾、喜盈盈的眼睛,使她苦惱、不舒服。她驢唇不對馬嘴地答覆著各種無聊的問話,想著趕快走開的藉口。

  「我得走了。該去喂鴨子啦。」

  「再坐一會兒。來得及的,」中尉抖動著那緊裹在馬褲裡的腿,含笑說道。

  他長時間地盤問阿克西妮亞過去的生活,玩弄著他父親說話時的那種低沉的調子,猥褻地閃動著像泉水一樣亮晶晶的眼睛。

  葛利高裡做完事情,回到下房,這時中尉熄滅了不久前眼睛裡燃起的火焰,請他抽支煙,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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