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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他坐在這兒想幹什麼?」葛利高裡沒有看阿克西妮亞,啞著嗓子問道。

  「我怎麼知道呢?」阿克西妮亞想起中尉的眼神,不自然地笑了。「他進來,就往這兒一坐,你看哪:葛利申卡,就這個樣子,」她表演著中尉彎腰坐著的樣子,「他坐啊,坐啊,坐得我簡直煩透啦,他的膝蓋兒是那麼尖。」

  「是你叫他來的吧?」葛利高裡恨恨地皺起眉問道。

  「我才不要他呢!」

  「說的是,小心,不然的話,我會一下子把他從臺階k踢下去。」

  阿克西妮亞微笑地看著葛利高裡,猜不透他說的是真話,還是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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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在大齋的第四個星期,嚴冬退卻了。頓河兩岸好像鑲了花邊,河冰已經變得千瘡百孔,表面開始融化的冰變成灰白色。夜晚,山谷在轟鳴,上年紀的人說,這是寒流的先兆,可是實際上卻是解凍的日於來了。早晨,地上結了一層薄冰,可是到了中午,就融化了,土地就露了出來,散發出三月的氣息,散發出凍櫻桃樹皮和腐爛的於草氣味。

  米倫·格裡戈裡耶維奇慢慢地準備著春耕,整天地在板棚的簷下忙活,安裝耙齒兒,和格季科一起做了兩個新車身。格裡沙卡爺爺在大齋的第四個星期開始齋戒祈禱,從教堂裡回來,臉都凍青了,向兒媳婦訴苦道:「神甫把我累死啦,簡直是個飯桶,他念起經來,像雞蛋販子趕車一樣慢,真是倒了大黴啦!」

  「爹,您老等到復活節那個星期守齋就好啦,到那時候天氣可就暖和多了。」

  「你給我把娜塔什卡叫來。叫她把襪子打厚一點,穿這種腳跟都能露出來的襪子,就是老灰狼也要凍僵的。」

  娜塔莉亞住在父親家裡,總覺得不過是「霍霍爾出家」,暫時的。葛利高裡一回心轉意,就會破鏡重圓。她癡心地在等著他,不相信理智悄悄對她說的那些逆耳的話;一到夜裡,她就陷進火燒似的思念中,被這意外的、不應受的打擊折磨得悲痛不堪。接著又襲來另一種災禍,這使娜塔莉亞在陰森的恐怖中走向生命的末日,夜夜在自己舊日的閨房裡輾轉反側,就像被打傷的沼澤地裡的田梟,從她回家來不久,米吉卡就開始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著她;有一天,在門廊裡抓住了她,明目張膽地問道:「想念葛利什卡了吧?」

  「關你什麼事?」

  「我想給你消愁解悶兒……」

  娜塔莉亞正視了他一眼,明白了他的心意,不由得嚇了一跳。在昏暗的門廊裡,米吉卡的貓眼裡閃著淫蕩的青光,娜塔莉亞用力關上門,跳進格裡沙卡爺爺往的耳房裡,在那裡呆呆地站了半天,諦聽著自己驚慌的心跳聲。第二天,在院于裡,米吉卡朝她走過來。他正在垛餵牲口的乾草,所以他那硬直的頭髮上,西班牙羊皮帽子上都掛滿了青草莖。娜塔莉亞在驅趕圍在豬槽k的一群狗。

  「你何苦這樣折磨自己呢,娜塔什卡……」

  「我去告訴爸爸啦!」娜塔莉亞揮手阻攔著他,喊道。

  「唉,你真他媽的越活越胡塗!」

  「你給我滾開,該死的東西!……」

  「好啦,你嚷嚷什麼?」

  「滾開,米吉卡!我這就去告訴爸爸!……你竟敢用這樣的眼神看我,啊?你,你這個不要臉的畜生!……地怎麼不裂開把你陷進去呀!」

  「你瞧呀,我站得有多穩當,它一點兒也沒有裂,」米吉卡為了證實自己的話,跺了跺腳,並且從旁邊靠攏過來。

  「不要碰我,米特裡!」

  「現在我也不想碰你,不過晚上我是要來的真的,一定來!」

  娜塔莉亞戰慄著從院子裡走開。晚上睡在箱子上,叫最小妹妹睡在自己身邊。整夜在鋪上翻來覆去,火熱的眼睛在暗中巡視。她在警惕著,準備一聽到聲音,就大聲呼叫,把全家都驚醒。但是一片寂靜,只聽到睡在隔壁的格裡沙卡爺爺的呼嗜聲和身邊伸開四肢熟睡的小妹妹偶爾發出的鼾聲。

  日子就像被娘兒們的不盡幽怨浸染的花線一天一天地飄然逝去。

  米吉卡還不能忘懷很久前求婚時蒙受到的恥辱,總是愁眉苦臉。懷恨在心。夜夜跑到村裡的遊戲場去遊蕩,很少有天亮前回家的時候。他跟放蕩的、守活寡的女人們胡纏,常常上司捷潘家去打牌。米倫·格裡戈裡耶維奇暫時還在保持沉默,留心觀察。

  在復活節前,有一次娜塔莉亞在莫霍夫的商店旁邊遇見了潘苔萊·普羅河菲耶維奇。他先招呼她:「等一等。」

  娜塔莉亞停下來,她看了看公公那張鷹鉤鼻子的、有點兒像葛利高裡的臉,不覺得傷心起來。

  「怎麼也不來看看我們老兩口呀?」老頭子不好意思地打量著她說道,好像是他自己做了對不起娜塔莉亞的事兒似的。「老婆子想你哪:想到你在家裡也不知怎樣啦……算啦,你近來可好啊?」

  娜塔莉亞已從她那心不由己的激動中鎮靜下來。

  「謝謝……」她結結巴巴地說(她想要叫爸爸),但是窘了一陣以後,就改成了:「潘苔萊·普羅河菲耶維奇。」

  「為什麼你不來看看我們呀?」

  「家裡總有事……很忙。」

  「我們那個葛利什卡.唉唉!……」老頭子難過地搖起了腦袋。「他把我們毀啦,這畜生……本來可以過得很美滿……」

  「那有什麼法子呀,爸爸……」娜塔莉亞用激動的高聲說道:「看來是命該如此。『」

  潘苔萊·普羅河菲耶維奇看到娜塔莉亞那淚汪汪的眼睛,就張皇失措地忙亂起來。她緊閉上嘴唇,竭力止住了眼淚。

  「再見吧,親愛的!……你別為他傷心,別為這個狗崽子傷心,他連你的一個手指甲都不值。也許他會回來的。我想去看看他,我能找到他的!」

  娜塔莉亞把腦袋縮進肩膀裡向前走去,像挨了打似的。潘苔萊·普羅貝菲耶維奇在原地踏步了半天,仿佛立刻就要起跑似的。娜塔莉亞在轉彎的時候,回頭看了看:公公正用力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過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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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在施托克曼家裡的聚會漸漸減少了。春天到了。村裡的人都在準備開春的農活;只有磨坊的「鉤兒」、達維德卡和機器匠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還常來。在復活節前的那個星期四傍晚,他們又聚會在作坊裡。施托克曼坐在案於上,用小銼銼著一個用半盧布銀幣作的戒指。夕陽的餘暉照進了窗戶。一塊霧濛濛、有點發黃的粉紅色方形的陽光投射在地面上。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手裡玩弄著一把鉗子。

  「前天我到東家那兒去啦,跟他談機器活塞的事兒。應該送到米列羅沃去,在那兒把它徹底修理好,我們能有什麼法子呢?裂縫已經有這樣寬啦,」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也不知道是在問誰,用小手指頭比著裂縫的寬度。

  「那兒好像有個工廠吧!」施托克曼一面推動著小挫,在指頭四周撒下一陣陣細碎的銀屑,一面問道。

  「有個馬滕諾夫工廠。我去年去過。」

  「工人很多嗎?」

  「多得不得了。有四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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