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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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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維申斯克鎮緊靠著頓河,坐落在傾斜、多沙的左岸上,是頓河上游最古老的一個集鎮,彼得一世時,奇戈納克鎮被焚毀後,遷建於此,更名為維申斯克,曾是從沃羅涅什通往亞速海的水上交通幹線的重要樞紐市鎮。

  在維申斯克對面,頓河像韃靼人的弓囊似的彎成弧形,仿佛要向右轉去,可是到巴茲基村附近,卻又雄偉浩蕩地筆直流去,閃著藍光的淡綠色河水,流過右岸的白堊山崖、接連不斷的村莊和左岸的稀疏的集鎮,奔向大海,奔向藍色的亞速海。

  頓河在霍皮奧爾河口鎮的對面與霍皮奧爾河合流後,又在梅德維季河口鎮的對面匯合了梅德維季河,從此,滿潮的頓河穿越五光十色。人煙稠密的村寨和集鎮滾滾流去。

  維申斯克——整個集鎮都是建在黃沙地上,是個枯燥無味、光禿禿的沒有花園的鎮子。廣場上有一座古老教堂,風吹日曬,已經變成了灰色,六條街道都是順著頓河的流向伸延開去。在頓河拐彎的地方,從市鎮到巴茲基村,是一帶狹長的瘦湖,像一隻伸出去的袖子,水面有淺水期的頓河那樣寬,湖岸上長滿了白楊樹。湖的盡頭也就是集鎮的盡頭。在一個金黃色刺草叢生的小廣場上,聳立著第二座教堂,教堂的個個圓頂都是綠色,屋頂也是綠色的,與湖對岸的一帶綠楊匯成一片碧綠。

  鎮外,北面是一片河水氾濫時淤積的橙黃色的沙地、稀疏的松林和水色紅豔(因為土壤都是紅色粘土)的沼澤。在春汛淤積的沙灘上,在遠處沙粒閃閃的黃沙丘上——浮現著稀疏的、海島似的點點村落、果園和紅柳叢。

  十二月裡的一個星期日,在古老的教堂對面的廣場上,從本鎮各村來的五百來名青年哥薩克,聚了黑壓壓的一片。教堂裡的彌撒已近尾聲,響起了召喚唱《讚美詩》的鐘聲。中士——一個雄赳赳的老哥薩克,戴著超齡服役的袖章——發出「集合」的命令。喧鬧的人群分散開來,排成兩列不整齊的橫隊。幾個下士在隊列間奔跑,把波浪似的彎彎曲曲的橫隊排齊。

  「縱——隊,」一個下士拉著長聲喊道,並且做一個不明確的手勢:「成兩路!

  長官穿著制服,外邊罩著一件嶄新的軍官大衣,刺馬針錚錚地響著,走進了教堂的圍牆,一個憲兵跟在他後面。

  葛利高裡·麥列霍夫和科爾舒諾夫·米吉卡並肩站著,並在小聲交談。

  「靴子夾腳,簡直受不了啦,」米吉卡說道。

  「忍著點吧,將來好做大官。」

  「立刻就要把咱們帶走啦。」

  好像是為了證實他的話似的,中士向後退著,用靴後跟轉了一下,喊道:「向——右——轉!」

  「嚓,嚓,嚓」,五百雙穿著皮靴的腳步聲清脆地響了起來。

  「左轉彎,開步走!」

  縱隊開進敞著的教堂圍牆大門,從頭上摘下來的皮帽在閃動,腳步聲響徹教堂的尖頂。

  葛利高裡站在那裡,沒有用心聽神甫念的誓詞。他在打量米吉卡的臉;米吉卡疼得直皺眉頭,不住地在倒替著兩隻被靴子箍緊的腳。葛利高裡的那只舉起的手酸痛難忍,腦子裡雜亂的思緒在翻騰。他走到十字架前,吻著被許多張嘴親過、沾滿唾沫的銀十字架,心裡想著阿克西妮亞,想著妻子。回憶的片斷像閃電似的,曲曲折折地穿過雜亂的思緒,呈現在他眼前:一片樹林,褐色的樹幹,戴著雪白豪華的頭飾,仿佛披上了銀光閃閃的華麗馬套啊克西妮亞的黑眼睛在毛頭巾下閃著濕潤熱情的光芒……

  他們走回廣場。重新排好隊伍。中士開始訓話了:「現在你們已經不是小孩子啦,而是哥薩克啦。已經宣過誓啦,應該知道自己的毛病,明白事理。現在你們已經長大,成了哥薩克,你們就應該珍視自己的榮譽,聽從父母的教訓,以及其他等等。從前是孩子——可以胡鬧,大概來的路上還互相揪過額發吧,但是從今以後,就要多想想將來服役的事情啦。再過一年,你們就要去服現役啦。」中士把兔毛織的漂亮手套戴到手上,結束說:「你們的父母也該給你們準備準備啦。買匹戰馬,以及其他等等……現在,小夥子們,回家去吧,上帝保佑你們!」

  葛利高裡和米吉卡在橋邊等著同村的夥伴們都來齊,就一同上路了。他們沿著頓河岸走去。巴茲基村的上空飄著炊煙,響起清脆的鐘聲。米吉卡拄著一根折來的疙疙瘩瘩的樹枝,一瘸一踮地走在最後。

  「把靴子脫下來吧,」一個青年勸他說。

  「會把腳凍壞的,」米吉卡停下來,遲疑地說。

  「穿著襪子走。」

  米吉卡坐在雪地上,使勁把靴子從腳上脫下來,只穿著襪子,一顛一顛地往前走。路上鬆軟的雪上,清晰地印出了用鉤針鉤的厚毛襪的足跡。

  「咱們順哪條路走啊?」身材短小、留著長額發的阿列克謝·別什尼亞克問道。

  「順著頓河邊上走,」葛利高裡替大家回答說。

  他們邊說邊走,互相往路邊推搡著。

  大家暗地商量著,把每個人都推倒在雪地上一次,大家都撲到那個人身上,壓堆堆玩。在從巴茲基村到格羅姆科夫斯克村的路上,米吉卡第一個看到一隻狼正橫穿過頓河。

  「夥計們,狼——在那兒哪!……呸!

  「鳴——溜——溜——溜——溜!……」

  「嗚哩!……」

  狼懶洋洋地跑了幾沙繩,在離對岸不遠的地方斜著身子停下來。

  「逮住它!」

  「哈!」

  「呸,該死的東西!」

  「米特裡,它這是看著你覺得奇怪哩,因為你穿著襪子走路。」

  「看,它斜著身子站著,索套套不著它。」

  「它的脖子不會轉。」

  「看呀,看呀,跑啦!

  這只灰色的野獸卻像是花崗石雕的,尾巴伸得像棍子一樣直站在那裡不動。然後,急急忙忙地向旁邊一跳,鑽進岸邊的柳叢裡去了。

  他們回到自己村子的時候,已近黃昏。葛利高裡踏著冰走到自己家門口的胡同,順坡爬到大門口。院子裡亂扔著幾輛爬犁;一群麻雀正在籬笆旁的樹枝堆上吱吱喳喳地叫。聞到了一陣陣家宅燒過的煤渣和牲口棚的熱氣味兒。

  葛利高裡走上臺階,朝窗戶裡看了看。

  一盞掛燈陰慘慘地照著廚房,彼得羅背對著窗戶,站在光亮裡。葛利高裡用掃帚掃了掃靴子,走進滿是蒸氣的廚房。

  「我回來啦。喂,你們好啊。」

  「你回來得真快。大概凍壞了吧?」彼得羅匆忙、慌張地招呼說。

  潘苔萊·普羅阿菲耶維奇低著腦袋,兩肘撐在膝蓋上坐著。達麗亞用一隻腳蹬著吱吱扭扭響的紡車輪子。娜塔莉亞站在桌子旁邊,背朝著葛利高裡,頭也沒有回。葛利高裡迅速地在廚房裡掃了一眼,眼光停在彼得羅身上了,從他臉上不安地期待神情可以看出:發生了什麼事情。

  「宣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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