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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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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斜眼盧克什卡家租給施托克曼的那半邊房子裡,晚上總是聚來各種各樣的人:赫裡斯托尼亞是常客;從磨坊裡來的有「鉤兒」,他肩上總是披著一件油污的西服上衣,還有已經閑了三個月、愛嘲笑人的達維德卡;機器匠科特利亞羅夫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也常來;皮鞋匠菲利卡偶爾也來;但是來得最頻的是米什卡·科舍沃伊,一個還沒有服過現役的青年哥薩克。 起初,大家只是玩玩牌,可是後來施托克曼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捅給大家一本涅克拉索夫的書。大家就念了起來——都很喜歡這本書。後來又念尼基丁的作品,快到聖誕節的時候,施托克曼提議念一本沒有封面的破爛不堪的小冊子。科舍沃伊是教會小學畢業的,念起書來總是高聲朗誦,他輕蔑地打量了一下這本油污的小冊子,說道:「把它切成麵條吃了吧。這麼多的油。」 赫裡斯托尼亞哈哈大笑起來,達維德卡露出了刺眼的笑容,但是,施托克曼等大家都笑夠了以後,說道:「念念,米沙。這是講哥薩克的書。是本有趣的書。」 科舍沃伊把金色的額發垂到桌子上,一字一句地念道:「頓河哥薩克簡史。」他看了大家一眼,好像等待著什麼似的皺起眉頭。 「念下去,『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說道。 他們念了三個晚上,書中講述了普加喬夫的事蹟,哥薩克的自由生活,講述了司捷潘·拉辛和孔德拉季·布拉文的事蹟。 最後他們念到講近代的事情。這位不知名的作者用通俗的語言,惡毒地嘲笑了哥薩克的貧困生活,諷刺了各種制度和治理方法,嘲笑了沙皇政府以及作為帝制雇傭保縹的哥薩克。大家都非常激動,爭論了起來。赫裡斯托尼亞腦袋靠在天花板上的橫樑上,嗡嗡直叫。施托克曼坐在門口,叼著帶箍的骨頭煙嘴抽煙,眼睛在笑著。 「說得對!公道!」赫裡斯托尼亞喊道。 「把哥薩克弄成這種丟人的樣子,可不是哥薩克本身的過錯,」科舍沃伊困惑地攤開雙手,生著一對灰色眼睛的、漂亮的臉上刻出了皺紋。 他身材短粗肩膀和屁股一樣寬,所以看上去像個四方形的人;磚紅色結實的脖子安在像生鐵鑄的、結實的身軀上;奇怪的是在這樣的脖子上卻安了一顆小得很不相稱的漂亮腦袋,沒有光澤的、女人似的臉盤,倔強的小嘴兒,金色卷髮遮著的灰色眼睛。機器匠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是個高個子的瘦削的哥薩克,他爭論得最凶。他那瘦骨嶙嶙的軀體裡的每一個細胞都滲透、滋生著哥薩克的傳統。他眨著鼓出的圓眼睛,拼命替哥薩克辯護,猛烈攻擊赫裡斯托尼亞。 「你變成一個莊稼佬啦,赫裡斯坦,別爭辯啦,還有什麼可爭論……你身上的血,一桶也只有一滴哥薩克的血液。你媽一定跟沃羅涅什的雞蛋販子睡過覺,才生下你來的。」 「你是個傻瓜!……唉,傻瓜!」赫裡斯托尼亞用低沉的聲音說。「兄弟,我是在維護真理。」 「我沒有在阿塔曼斯基團當過兵,」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惡毒地嘲笑說,「只有阿塔曼斯基團的人,才不論大官兒小官兒,統統都是傻瓜呢……」 「別的部隊裡這種人也多得要命。」 「住嘴,莊稼佬!」 「莊稼佬難道就不是人嗎?」 「他們就是莊稼佬,全是樹皮做的,樹條編的。」 「老兄,我從前在彼得堡服役的時候,也見過點兒世面。曾經有過這麼一回事,」赫裡斯托尼亞說道,把最後的「事」字說得特別重:「我們擔任守衛皇宮的差事,在宮裡宮外站崗。巡邏。在宮外,是騎馬在城牆上巡邏:兩個向那邊去——兩個往這邊去。碰面的時候就問:『平安無事?沒有暴動嗎?』——『平安無事,』——就又分開了,要想站下來說句話,那是不行的。人也是經過挑選的:派兩個人去宮門口站崗,兩個人的長相都要一樣。如果頭髮是黑的,那就要一對黑頭發,如果是白頭發的,就要一對白頭髮的。不僅僅是頭髮,就是模樣也要相像。有一回,就為了這條愚蠢的規定,叫理髮匠把我的鬍子都染了。那次我恰好趕上跟尼基福爾·梅謝裡亞科夫配成一對去站崗,——他是我們連裡捷皮金斯克鎮的哥薩克,——然而他是個紅毛鬼。誰他媽的知道是怎麼搞的,一直到鬢角,都跟火一樣紅。找啊,找啊,可是連裡再也找不到一個這樣毛色的人了;於是,連長巴爾金就命令我說:『到理髮室去,馬上把你的鬍鬚全都染了。』我就去啦,給我染了……等我對著鏡子一照,心都涼了半截:像火焰一樣!簡直像著了火似的!而且燒個不停,我把鬍子抓在手裡,仿佛連手指頭都燒疼啦。真的!……」 「喂,葉梅利亞,你扯到哪裡去啦!我們開頭說的是什麼呀!」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打斷了他的話說。 「說的是人的事啊,就是說的這個呀。」 「好,說下去吧。不然光講你的鬍子,鬍子他媽的跟我們有什麼相干呀。」 「我這不是在說嘛:有一回輪到我在宮外巡邏,正跟一個同伴騎馬走著,突然從街角處擁出來一群大學生。黑壓壓的一大片!他們一看見我們,就高呼:『哈——啊!」接著又呼了一次:』哈——啊!……『我們還沒有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呢,他們已經把我倆包圍啦。一個學生說:』哥薩克,你們這是於什麼去呀?『我說:』我們在巡邏,你快給我鬆開馬韁繩,別亂抓!『——並且緊握住馬刀柄。可是他卻說:』老鄉,你不要亂懷疑嘛,我本人就是卡緬斯克鎮人,我是在這兒上大校……上大學念書的……『還說了些別的話。於是我們就策馬往前走啦,這時候一個大鼻子的學生從錢包裡掏出一張十盧布的鈔票來,說道:』哥薩克,為了先父在天之靈,拿去喝杯酒吧。『他給了我們十盧布,並從皮包裡掏出一張相片,他說:』這就是先父的相片,拿去做個紀念吧。『好,我們就接過來啦,不好意思不接。大學生走開去,又高呼:』哈——啊!「他們就這樣喊著向涅夫斯基大街走去。連長帶著一排人從宮後門趕到我們這兒來。他跑到我們跟前問道:『什麼事?』於是我就報告說:『一群大學生攔住了我們,並且說起話來,我們本想照軍規用刀砍他們,可是後來他們放開了我們,於是我們就繼續巡邏起來。』我們換了班,就對司務長說:『喂,盧基奇,我們掙了十個盧布,但要為這位老人家的在天之靈祝福,必須把這筆錢喝掉。』並且把相片拿出來給他看。晚上,司務長拿來不少的伏特加;我們大喝了兩天兩夜,可是後來發現我們上當了:這個大學生真混蛋,原來給我們的並不是他爸爸的相片,而是德國的一個造反頭頭的相片。我可不能沒有良心,把它掛在床頭上,作個紀念。我看相片上的人大白鬍子,很正經,像個商人,可是被連長看見了,他問我:『這張相片你從什麼地方弄來的,沒有出息的傢伙。』我就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遍。他就開日大罵起來,還打我的耳刮子……他又打一下,問道:『你知道嗎,這是他們的首領卡爾拉……』我可能把他的名字忘掉啦……曖,他叫什麼啦,讓我想想……」 「卡爾·馬克思!」施托克曼笑著提示說。 「對,對!……就是他,卡爾·馬克思……」赫裡斯托尼亞高興地叫道。「要知道,他這樣懲罰我是完全正確的……因為有時候,皇太子阿列克謝常帶一幫侍從跑到我們警衛室來。他們說不定會看到的呀,那不就糟了嗎?」 「你總是誇獎莊稼佬。可是你看他們把你捉弄成什麼樣子,」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嘲笑說。 「可是我們也喝了十盧布的酒啊。雖然是為了這個大鬍子卡爾拉於杯,可是酒是喝啦。」 「為他是應該喝的,」施托克曼笑了,玩弄了一會兒熏黃了的、鑲著箍的骨頭煙嘴,說道。 「他做過什麼好事情呀?」科舍沃伊問道。 「改天再講給你們聽,今天太晚啦。」施托克曼用手掌拍了拍煙嘴,往外弄著已經熄滅的煙頭。 在斜眼盧克什卡家的小屋子裡,經過長時間的淘汰和挑選,形成了一個有十個哥薩克參加的核心。施托克曼是他們的靈魂。他頑強地向著暫時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的目標奮進。他慢慢地給他們灌輸一些簡單的概念,提高他們的政治素質,使他們逐漸對現存的制度產生反感和仇恨。起初,他遇到的是像鋼鐵一樣既冷又硬的不信任的堅壁,但是他並沒有退卻,而是不停地在啃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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