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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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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在科爾舒諾夫家已經休息過來的馬匹,使出最後的力氣,往麥列霍夫家的院子跑去。馬勝帶上流滿了一團團的汗沫。

  醉酸酶的車夫都毫不憐惜地驅趕著馬匹。

  老人們出來迎接迎親的行列。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捧著聖像,烏黑的大鬍子上閃著銀絲,伊莉妮奇娜站在旁邊,緊閉著兩片薄嘴唇,像是凍僵了似的。

  葛利高裡和娜塔莉亞在人們撒來的酒花籽和麥粒陣中走上前來接受祝福。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為他們祝福,禁不住老淚縱橫,便慌張起來,皺起眉頭:這樣當眾出醜,實在遺憾得很。

  新人走進了上房。因為喝酒、坐車和被太陽曬得臉色鮮紅的達麗亞跳上臺階,朝著從廚房裡跑出來的杜妮亞什卡大聲吆喝道:「彼得羅在哪兒?……」

  「我沒有看見。」

  「該去請神甫啦,可是這個該死的卻不知道滾到哪兒去啦。」

  酒喝得過量了的彼得羅躺在一輛卸下前轅的大車裡,難過得直哼哼。達麗亞像鷂鷹似的抓住他。

  「撐死啦,笨蛋!該去請神甫啦!……起來!」

  「滾你的!你算老幾啊?在這兒發號施令!」他理直氣壯地說道,兩手在地上直劃拉,把雞糞和牲口吃剩的草料扒成一堆。

  達麗亞一面哭,一面把兩個手指頭伸進彼得羅嘴裡壓住在胡說八道的舌頭,好叫他吐出來,醒醒酒。然後又冷不防往胡裡胡塗的彼得羅的腦袋上澆了一桶剛從井裡打上來的涼水,順手拿起卷放的馬衣給他擦乾,把他領到神甫那裡去。

  一點鐘以後,葛利高裡和在燭光下顯得更漂亮的娜塔莉亞並肩站在教堂裡,手裡舉著一個蜂蠟芯子,用什麼也看不見的眼睛向低聲喳喳著的人群築成的厚牆瞟著,腦子裡不斷地重複著這幾個糾纏不休的字二『放蕩夠啦……放蕩夠啦!「臉虛腫起來的彼得羅站在後面,不斷地咳嗽著,杜妮亞什卡的眼睛在人群裡面閃動,還有些似乎認識的和不認識的面孔在晃動;耳邊響著南腔北調的合唱聲和助祭拖著長腔的祝福聲。葛利高裡陷人一種任人擺佈的麻木狀態中。他圍繞經台走著,一腳踏在說話鼻音很重的威薩裡昂神甫歪斜的靴後跟上;當彼得羅悄悄拉了一下他的常禮服衣襟,他就停了下來;他看著搖曳的燭光,竭力在跟那股使他昏昏欲睡的困勁兒鬥爭著。

  「交換戒指!」威薩裡昂神甫和藹地看了一下葛利高裡的神色以後說道。

  交換了戒指。「快完了嗎?」葛利高裡從側面看見彼得羅的目光以後,用眼色問道。彼得羅的嘴角稍微動了動,斂起了笑容,說道:「快啦。」然後,葛利高裡在妻子的濕潤的、沒有滋味的嘴唇上親了三次,教堂裡彌漫著熄滅蠟燭的難聞的氣味,擠在教堂門廊裡的人群一下都擁到出口處。

  葛利高裡把娜塔莉亞的一隻粗糙的大手握在自己的手裡,走到教堂門前的臺階上。有人把制帽給他扣在腦袋上了。南方吹來夾雜著苦艾氣味的熱乎乎的微風。從草原上迭來陣陣的晚涼。頓河對岸的什麼地方,閃著曲曲折折的藍色的電光,要下雨了。教堂的白色圍牆外面,伴隨著馬蹄聲的清脆、溫柔的鈴襠聲與鼎沸的人聲混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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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科爾舒諾夫家的人在新郎和新娘去教堂以後才到來,他們未到以前,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曾多次跑到大門外邊,順著街道向遠處遙望,可是兩邊長滿一叢叢像鏤孔花邊似的刺草的灰色街道上,仿佛舔過一樣,連一個人影子也沒有。他把視線轉向頓河對岸。樹林子明顯地變黃了,頓河對面的小湖邊,蘆花盛開的、成熟的蘆葦疲倦地彎下腰,垂到湖面上,垂在香蒲上。

  初秋夢幻似的、憂鬱的藍天又抹上一層蒼茫的暮色,籠罩著村莊、頓河、石灰岩的小山,以及頓河對岸隱沒在紫色煙靄中的樹林和草原。大道的十字路口上,小教堂尖頂的輪廓像剪影似的襯在灰藍的天幕上。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聽到了隱約的、磷磷的車聲和狗叫聲。兩輛大車從!「場上沖到街上來了。前面一輛車裡,米倫·格裡戈裡耶維奇和盧吉妮奇娜搖搖晃晃地並排坐在軟墊子上,他們對面坐的是格裡沙卡爺爺;他穿了一套新制服,掛著喬治勳章和十字章。米吉卡瀟灑地坐在車夫座上趕車,根本沒有拿出壓在坐位下面的鞭子來抽趕那兩匹肥壯的、跑得發狂的鐵青馬。米海趕第二輛車,他身體向後仰著,不住地勒韁繩,竭力使飛奔的馬匹換成小快步。米海那光光的、沒有眉毛的臉上泛起了一層深深的紅暈,汗珠紛紛從裂成兩半的帽檐下面滾出來。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開開大門,兩輛馬車緊跟著趕進了院子。

  伊莉妮奇娜像母鵝似的從臺階上走下來。

  「請進吧,親愛的親家!你們光臨寒舍,真是賞臉啦!」她彎下粗胖的腰說道。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歪著腦袋,攤開兩臂,說道:「竭誠歡迎你們光臨,親家!請進吧!」他高聲喚人把馬卸了,便朝親家公走去。

  米倫·格裡戈裡耶維奇在褲子上擦了擦手,撣了撣塵上。他們互相寒暄一番後,便朝臺階走去。格裡沙卡爺爺由於車子震盪得厲害,感到很疲勞,所以落在後頭。

  「快請進屋裡去,老親家,請進吧!」伊莉妮奇娜一再邀請說。

  「別費心了,太感謝啦!……就來啦。」

  「盼了你們很久啦,請進吧。快拿把掃帚來給老親家掃掃衣裳。這陣子的塵土真多,簡直叫人喘不過氣來。」

  「一點兒也不錯,天氣太於燥……所以塵土多……不用張羅啦,親家母.現在我先要……」格裡沙卡爺爺朝腦筋遲鈍的親家母鞠著躬,向板棚退走過去,隱到油漆過的風車後頭去了。

  「你跟老人家纏什麼呀,胡塗娘兒們!」活苦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在臺階上迎上伊莉妮奇娜,劈頭罵道。

  「老頭子年紀大了,急著要小便啊,可是你哪……呸,主啊,真是個胡塗蟲!……」

  「我怎麼會知道啊?」伊莉妮奇娜難為情地說。

  「應該動動腦筋嘛。好啦,這也沒有什麼。去招待親家母人席吧。」

  幾張擺滿菜肴的桌子四周,醉醺醺的客人都在大呼小叫地說著醉話,親家被讓到堂屋的桌上就座。不久新夫婦也從教堂裡回來了。潘苦菜·普羅珂菲耶維奇舉起瓶子來斟酒,眼淚奪眶而出。

  「好啦,親家,來為咱們孩子們的幸福於一杯。祝他們諸事如意,就像咱們一樣情投意合……祝他們快樂、健康,白頭偕老……」

  給格裡沙卡爺爺斟滿了一個大肚杯,這一杯酒有一半灌進他那亂哄哄的灰色鬍子遮著的嘴裡去,另一半則灌迸制服的硬領裡去了。賓主有時碰杯喝,有時拿起來就喝了。一片趕集似的喧囂。坐在桌子盡頭上的是科爾舒諾夫家的一個遠親尼基福爾·科洛維金——阿塔曼斯基團的老哥薩克,他舉起一隻手,吼叫道:「苦啊!」

  「苦——苦啊!……」桌上其餘的人也都同聲喊道。

  「哎呀,苦啊!……」擠滿廚房的人也群起響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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