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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我的兩位親愛的親家,現在咱們來禱告上帝吧,幹一杯,然後再談咱們的孩子和條件……」

  潘苔萊普羅河菲耶維奇感動地眨著眼睛,看著親家公那長滿雀斑的臉,親熱地用馬蹄子似的大手巴掌拍著酒瓶底。

  一個鐘頭以後,兩位親家公已經緊靠著坐在一塊兒了,麥列霍夫的大黑鬍子的卷毛已經碰著科爾舒諾夫的筆直的、棗紅色鬍子了。潘苔萊·普羅河菲耶維奇甜滋滋地噴著酸黃瓜的氣味,在喋喋不休不休地開導親家。

  「我的親愛的親家公,」他壓低嗓門兒,嗡嗡地開口說道,「我的好親家公呀!」立刻又把聲調提高到像喊叫一樣,「親家公!」他吼了一聲,露出那一嘴又黑又鈍的牙齒。「你們要的這份定禮,就是宰了我,我也拿不出來!你想想,我的好親家,你好好想想,你真叫我為難啊:第一,一雙帶套鞋的長筒靴子;第二,一件頓河羊羔皮襖;第三,要兩件毛料衣服;第四,要一條絲綢頭巾。要知道這等於叫我傾——家——蕩——產——呀!

  潘苔萊·普羅河菲耶維奇使勁兒把兩手一攤,他的禁衛軍哥薩克制服的肩膀上就開綻了,揚起一縷縷的灰塵。米倫·格裡戈裡耶維奇低下頭,瞅著灑滿伏特加和酸黃瓜湯的漆布。漆布上方是一行用獨出心裁的圖案組成的彎彎曲曲的字:「全俄羅斯專制君主」。他又把眼睛向下移去,印的是:「尼古拉皇帝陛下……」再過去,是一塊土豆皮。他仔細看了看圖畫:看不見皇帝的臉,上面放著一個空瓶子。米倫·格裡戈裡耶維奇虔誠地眨著眼,想要欣賞一下皇上紮著白皮帶的、華貴的禮服,但是禮服被密密麻麻的滑膩的黃瓜子蓋住了。由一群很不出色的、像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公主簇擁著,戴著寬邊帽子的皇后在自滿地看著人們。這不禁使米倫·格裡戈裡耶維奇愴然而淚下。他心裡想:「別看你現在這麼驕傲,就像只放出籠子的母鵝,等到你要嫁女兒的時候,我看你……大概也會心謊意亂的!」

  潘苔萊·普羅河菲耶維奇像只大黑蜂一樣,在他的耳邊嗡嗡直響。

  科爾舒諾夫抬起被眼屎糊住的眼睛望著他,仔細聽他講一「俺們要為了你的姑娘——現在她也可說是我的姑娘啦……為了你我兩人的姑娘辦備這份聘禮……又是帶套鞋的靴子,又是頓河羊羔皮襖……俺們就得把牲口全都從院裡趕出去賣掉。」

  「捨不得嗎?」米倫·格裡戈裡耶維奇用拳頭敲了一下桌子說『「這不是捨得捨不得……」

  「捨不得嗎?」

  「你聽我說.親家公……」

  「既然捨不得——那就吹啦!……」

  米倫·格裡戈裡耶維奇用紮煞著五個指頭、汗淋淋的手在桌面上一掃,酒杯就全都摔到地上去了。

  「是你的女兒要去過日子,去積攢家業呀!」

  「就讓她去積攢好啦!聘禮一定要這樣,否則咱們就別做親家!……」

  「把牲口全從院裡趕出去……」潘苔萊·普羅河菲耶維奇搖著腦袋,耳環在耳朵上直哆噴,閃著黯淡的光澤。

  「聘禮是一定要的!……她當然有自己的嫁妝,好幾箱子,可是如果她真正合了你們心意的話,那就請你尊重我的意見!……這是咱們哥薩克的風俗。自古以來,就是這樣——咱們要遵守古禮……」

  「我尊重你的意見!……」

  「那就好啦。」

  「我尊重你的意見!……」

  「積攢家業——就讓小倆口去積攢吧。我們積攢起了家業,而且現在的日子也不比別人差,去他媽的吧,不用擔心,他們也會積攢起一份家業來的!……」

  兩位親家的胡于交織成一片不同顏色的籬柵。潘苔萊·普羅河菲耶維奇吃了一條乾癟的酸黃瓜,解瞭解親嘴的氣味,他百感交織,不禁淚下。

  兩位親家母擁抱過以後,就坐在大箱子上,爭先恐後地大聲交談起來。伊莉妮奇娜滿臉是櫻桃色的紅暈,親家母被伏特加灌得臉都青了,好像一隻霜打過的凍梨。

  「這樣的孩子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啦。她一定會聽你的話,孝順你,這個丫頭是一點越軌的事也不會做的。一句話,我的好親家母啊,她決不敢說句反對你的話。」

  「咦咦咦,我的親愛的,」伊莉妮奇娜打斷她的話,左手捂著腮幫子,右手撐扶著左胳膊肘於,「我不知道對這狗患於說過多少次啦!上星期天晚上,他又要去,正在往荷包裡裝煙,我對他說:『你什麼時候才能把她扔掉啊,該死的異教徒?我這麼大年紀啦,這種恥辱你還想叫我蒙受多久呀?要知道司捷潘一下子就會把你的脖子打斷的!」

  米吉卡爬到廚房門上,從上面的門縫裡往內室張望,娜塔莉亞的兩個小妹妹在下面喊喊喳喳地說個不停。

  娜塔莉亞在屋角上的一個房間裡,坐在床卜,用蔔衣的窄袖於擦著眼淚、即將開始的新生活使她感到恐懼,同時又神秘得使她忐忑不安。

  堂屋裡已經喝完了第三瓶伏特加;決定了在第一個救主節就給新夫婦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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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科爾舒諾夫家是一片婚前的忙亂。正忙著給新娘子趕做各種內衣、枕套一類的衣物。娜塔莉亞每天晚上在用煙色的細羊毛線給未婚夫織圍巾和絨手套,這是自古傳下來的風俗。

  她的母親盧吉妮奇娜則一天到晚趴在縫紉機上,給那個從鎮上請來的女裁縫打下手。

  米吉卡跟著父親和幾個長工從地裡回來以後,臉也不洗,顧不得從長滿老繭子的腳上脫下幹活穿的、笨重的靴子,就鑽進娜塔莉亞的閨房裡去閑坐。他最喜歡逗弄妹妹。

  「織東西哪?」他簡單地問一聲,便連連地朝著毛烘烘的圍巾擠眼。

  「織哪,與你有什麼相干!」

  「織吧,織吧,傻丫頭,他不但不會感謝你,還要打你的耳光。」

  「為什麼?」

  「為的叫你日子過得舒服些。我瞭解葛利沙,我們是好朋友。他是那樣的一條兇惡的公狗——咬了你,但是並不告訴你為什麼咬你。」

  「別胡說啦!你以為我不瞭解他哪?」

  「我可比你更瞭解他。我們一塊兒念過書。」

  米吉卡看著自己那被叉子弄得傷痕斑斑的手巴掌,把高聳的脊背彎得很低,故意喘著粗氣。

  「你嫁給他可就完啦,娜塔什卡!還是在家裡當姑娘好。他有什麼叫你愛的地方呀?嗯?他太野了,是匹馴不好的劣馬,而且還有點兒傻裡傻氣……你再仔細一看:原來是個非常可惡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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