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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正趕著車在另一條路走的赫裡斯托尼亞的老婆,看到葛利什卡把叉子向哥哥投去。她從車上站起來,但是仍然看不清楚麥列霍夫弟兄究竟在於什麼,——因為收割機和馬擋住了她的視線。還沒有進胡同,她就朝一個鄰居喊道:「克利莫夫娜!快去告訴土耳其佬潘苔萊,說他家的兒郎在韃靼崗拿著麥叉子打起來啦。正打得難解難分,要知道,葛利什卡可是個瘋子呀!——用叉子往彼得羅的肋骨上亂紮一氣,彼得羅也朝他……那兒血流成河,嚇死人啦!」

  彼得羅吆喝那三匹已經疲憊不堪的馬,嗓子都有些嘶啞了,於是就吹起悠揚悅耳的日哨來。葛利高裡一隻落滿了黑土的腳踩在收割機橫樑上,把收割機割下的一鋪鋪的麥子撥下來。被馬蠅咬得渾身是血的馬搖著尾巴,胡亂地拉著套索。

  草原上,直到藍色的天邊兒,到處都是人影綽綽。收割機的葉片沙沙地響著,到處是一鋪鋪割倒的麥子。金花鼠在小丘上學著牧童的調子在尖聲鳴叫。

  「再割兩趟,咱們就停下來抽煙啦!」彼得羅扭過頭來,透過收割機翼板的嘯叫聲和葉片的沙沙聲喊道。

  葛利高裡只是點了點頭。被風吹得乾裂的嘴唇動起來非常困難。他兩手攥住緊靠叉子頭的地方.這樣,翻動割下的沉得要命的麥子就容易多了。他急促地喘著氣,汗濕的胸膛癢得要命,從帽子底下流下的熱辣辣的汗珠滴進眼睛,像肥皂水一樣殺得疼極了。他們停下馬,喝足了水,抽起煙來。

  「有個人騎著馬從大道上跑來啦,」彼得羅把手遮在眼睛上方眺望著,說道。

  葛利高裡仔細看了看,驚愕地揚起眉毛。

  「是爸爸,沒有錯兒。」

  「你瘋啦!他騎什麼來?馬全套在收割機上啦。」

  「是他。」

  「你看錯啦,葛利什卡!」

  「真是他。」

  沒過一會兒,一溜煙似的奔馬和馬上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了。

  「是爸爸……」彼得羅驚訝不解地跺起腳來。

  「准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啦……」葛利高裡把他倆共同的預感說了出來。

  潘苦菜·普羅河菲耶維奇在離他們還有一百沙繩遠的時候勒了一下兒馬,改為小跑。

  「我——要——抽——死……狗崽子們!……」老遠他就大喊起來,皮鞭於在他頭頂上飛舞。

  「他要幹什麼?」彼得羅更胡塗了,把麥色的鬍子往嘴裡嚼了大半截。

  「快躲到收割機後頭去!天哪,他要用鞭子抽咱們哩。等咱們說明白了,他早已把咱們抽夠啦……」葛利高裡笑著說,躲到了收割機後頭去,以防萬一。

  汗流如洗的馬在割過的麥地裡小步跑著。潘苔萊·普羅河菲耶維奇晃著兩腿(他騎的是沒有備鞍子的馬),搖著鞭子問道:「你們在這兒幹了什麼?雜種!」

  「割麥子啦……」彼得羅兩手一攤,擔心地斜眼瞅著鞭子。

  「誰用叉子叉人啦?為什麼打架?」

  葛利高裡背朝著父親,小聲地數著被風吹散的雲片。

  「你怎麼啦?用什麼叉子?誰打架啦?……」彼得羅兩腳挪動著,眨著眼睛,把父親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

  「怎麼回事呀,他媽的,這只母雞,跑來大喊大叫說:『你們家的兒郎在打架哪,都動了叉子啦。』啊?這是怎麼回事?……」潘苔萊·普羅河菲耶維奇拼命地搖晃著腦袋,撒開韁繩,從氣喘吁吁的馬身上跳下來。

  「我抓過謝米什金·費吉卡家的一匹馬就跑來啦。怎麼回事呀?……」

  「這是誰說的?」

  「一個娘兒們!」

  「她是在胡說八道呀,爸爸!該死的東西,准是在車上睡著了,夢見打架啦。」

  「這個臭娘兒們!」潘苔萊·普羅河菲耶維奇尖聲喊叫起來,大鬍子裡露出嘲笑的神色。「克利莫夫娜你這只母雞!唉,你這是幹什麼呀!……啊?我要把這只母狗好好抽一頓!……」他瘸著左腿,跺起腳來。

  葛利高裡因為不敢笑出聲來,憋得渾身直哆嗦,望著腳下。彼得羅的眼睛一直盯著父親,摸著大汗淋漓的腦袋。

  潘苔萊·普羅河菲耶維奇也暴跳夠了,平下氣來。他坐到收割機上於起來,自己往下扔著割下的麥於,割了兩趟,然後嘴裡罵著,騎上馬走了。他騎到大路上,追過了兩輛裝著麥子的大車,身後揚起一道滾滾的煙塵,跑進村子。那根編著美麗的花紋的細條鞭子忘在田壟上。彼得羅把它撿起來,在手裡玩弄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對葛利什卡說道:「要是真打到咱們身上可夠受的,小夥子。這哪裡是馬鞭子,兄弟,這玩意兒能一下子就把腦袋削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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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科爾舒諾夫家是韃靼村的首富。他家有十四對公牛,一群馬,幾匹種馬都是從普羅瓦裡斯基養馬場買來的十五頭母牛,無數的別的牧畜,足有幾百隻羊的羊群。單說這處宅院,也就很可觀了:房子並不比莫霍夫家的遜色,一排六間薄鐵瓦頂的房子。院裡的附屬建築都是用漂亮的新瓦蓋的;花園足有一俄畝半,還有一片樹林子。人還會再需要什麼呢?

  所以,潘苔萊·普羅河菲耶維奇第一次去攀親的時候,心裡是既膽怯,又不情願。科爾舒諾夫家是不會給女兒找個像葛利高裡這樣的女婿的。潘苔萊·普羅河菲耶維奇明白這一點,他怕遭人拒絕,而且也不願意低三下四地去央求那位剛愎自用的科爾舒諾夫;但是伊莉妮奇娜死纏著他,就像鐵銹腐蝕鐵一樣,最後終於把倔強的老頭子制服了。潘苔萊·普羅河菲耶維奇答應了,而且去了,可是他心裡一直在咒駡著葛利什卡、伊莉妮奇娜以及整個世界。

  該再去討回話啦:只等著星期日到來,可是這些日子,在科爾舒諾夫家漆成銅綠色的屋頂下,卻在激烈地進行著一場互不相讓的爭吵。媒人走後,姑娘在回答母親的問話時堅定地說:「我愛葛利什卡,別人我誰也不嫁!」

  「你真找到了個好女婿,傻姑娘,」父親開導她說,「只有一點好,就是黑得像茨岡人一樣。難道我能給你招這樣的女婿嗎,我的寶貝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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