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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4)


  「我想是夠多了,至少我倦了,瑪麗,你呢?」

  「累極了,那麼孜孜不倦學一門語言,沒有老師,只靠一部詞典,畢竟是吃力的。」

  「是呀,尤其是像德語這樣艱澀而出色的語言。不知道聖.約翰什麼時候會回家來。」

  「現在肯定不會太久了,才十點呢(她從腰帶裡掏出一隻小小的金表來,看了一眼)」。「雨下得很大,漢娜。請你看一下客廳裡的火爐好嗎?」

  那婦人站起來,開了門。從門外望進去,我依稀看到了一條過道。不一會我聽她在內間撥著火,她馬上又返回了。

  「呵,孩子們!」她說,「這會兒進那邊的房間真讓我難受。椅子空空的,都靠後擺在角落裡,看上去很冷清。」

  她用圍裙揩了揩眼睛,兩位神情嚴肅的姑娘這時也顯得很關心。

  「不過他在一個更好的地方了,」漢娜繼續說:「我們不該再盼他在這裡。而且,誰也不會比他死得更安詳了。」

  「你說他從沒提起過我們?」一位小姐問。

  「他來不及提了,孩子,他一下子就去了——你們的父親。像前一天一樣,他一直有點痛,但不嚴重。聖·約翰先生問他,是否要派人去叫你們兩個中的一個回來,他還笑他呢。第二天他的頭開始有點沉重——那是兩周以前——他睡過去了,再也沒有醒來。你們兄弟進房間發現他的時候,他差不多已經咽氣了。呵,孩子!那是最後一個老派人了——因為跟那些過世的人相比,你和聖·約翰先生似是另一類人,你母親完全也像你們一樣,差不多一樣有學問。你活像她,瑪麗,黛安娜像你們父親。」

  我認為她們彼此很像,看不出老僕人(這會兒我斷定她是這種身份的人)所見的區別。兩人都是皮膚白皙,身材苗條。兩人的臉都絕頂聰明,很有特徵。當然一位的頭髮比另一位要深些,髮式也不一樣。瑪麗的淺褐色頭髮兩邊分開,梳成了光光的辮子,黛安娜的深色頭髮流成粗厚的發卷,遮蓋著脖子。時鐘敲了十點。

  「肯定你們想吃晚飯了,」漢娜說。「聖·約翰先生回來了也會一樣。」

  她忙著去準備晚飯了。兩位小姐立起身來,似乎正要走開到客廳去。在這之前我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們,她們的外表和談話引起了我強烈的興趣,我竟把自己的痛苦處境忘掉了一半。這會兒卻重又想了起來,與她們一對比,我的境遇就更淒涼、更絕望了。要打動房子裡的人讓她們來關心我,相信我的需要和悲苦是真的一一要說動她們為我的流浪提供一個歇息之處,是多麼不可能呀!我摸到門邊,猶猶豫豫地敲了起來時,我覺得自己後一個念頭不過是妄想。漢娜開了門。

  「你有什麼事?」她一面借著手中的燭光打量我,一面帶著驚異的聲調問。

  「我可以同你的小姐們說說嗎?」我說。

  「你還是告訴我你有什麼話要同她們講吧,你是從哪兒來的?」

  「我是個陌生人。」

  「這時候上這裡來幹什麼?」

  「我想在外間或者什麼地方搭宿一個晚上,還要一口麵包吃。」

  漢娜臉上出現了我所擔心的那種懷疑的表情。「我給你一片麵包,」她頓了一下說,「但我們不收流浪者過夜。那不妥當。」

  「無論加何讓我同你小姐們說說。」

  「不行,我不讓。她們能替你做什麼呢?這會兒你不該遊蕩了,天氣看來很不好。」

  「但要是你把我趕走,我能上哪兒呢?我怎麼辦呢?」

  「呵,我保證你知道上哪兒去幹什麼?當心別幹壞事就行啦。這兒是一個便士,現在你走吧!」

  「一便士不能填飽我肚皮,而我沒有力氣往前趕路了。別關門!—一呵,別,看在上帝份上:」

  「我得關掉,否則雨要潑進來了。」

  「告訴年輕姑娘們吧,讓我見見她們。」

  「說真的我不讓。你不守本份,要不你不會這麼吵吵嚷嚷的。走吧!」

  「要是把我趕走,我准會死掉的。」

  「你才不會呢。我擔心你們打著什麼壞主意,所以才那麼深更半夜到人家房子裡來,要是你有什麼同夥一一強入住宅打劫的一類人——就在近旁,你可以告訴他們,房子裡不光是我們這幾個,我們有一位先生,還有狗和槍。」說到這兒,這位誠實卻執拗的傭人關了門,在裡面上了閂。

  這下子可是倒黴透頂了。一陣劇痛——徹底絕望的痛苦一—充溢並撕裂了我的心。其實我已經衰弱不堪,就是再往前跨一步的力氣都沒有了。我頹然倒在潮濕的門前臺階上。我呻吟著——絞著手——極度痛苦地哭了起來。呵,死亡的幽靈!呵,這最後的一刻來得那麼恐怖!哎呀,這種孤獨——那麼從自己同類中被攆走!不要說希望之錨消失了,就連剛強精神立足的地方也不見了一—至少有一會兒是這樣,但後一點,我馬上又努力恢復了。

  「我只能死了,」我說,「而我相信上帝,讓我試著默默地等待他的意志吧。」

  這些話我不僅腦子裡想了,而且還說出了口,我把一切痛苦又驅回心裡,竭力強迫它留在那裡.—一安安靜靜地不出聲。

  「人總是要死的,」離我很近的一個聲音說道:「但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註定要象你這樣,慢悠悠受盡折磨而早死的,要是你就這麼死於饑渴的話。」

  「是誰,或者什麼東西在說話?」我問道,一時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此刻我不會對發生的任何事情寄予得救的希望。一個影子移近了一—究竟什麼影子,漆黑的夜和衰弱的視力使我難以分辨。這位新來者在門上重重地長時間敲了起來。

  「是你嗎,聖·約翰先生?」漢娜叫道。

  「是呀—一是呀,快開門。」

  「哎呀,那麼個狂風暴雨的夜晚,你准是又濕又感覺冷了:進來吧——你妹妹們為你很擔心,而且我相信附近有壞人。有一個女討飯——我說她還沒有走呢?躺在那裡。快起來!真害臊!我說你走吧!」

  「噓,漢娜!我來對這女人說句話,你已經盡了責把她關在門外,這會兒讓我來盡我的責把她放進來。我就在旁邊,聽了你也聽了她說的。我想這情況特殊一一我至少得瞭解一下。年輕的女人,起來吧,從我面前進屋去。」

  我困難地照他的話辦了,不久我就站在乾淨明亮的廚房裡了——就在爐子跟前——渾身發抖,病得厲害,知道自己風吹雨打、精神狂亂,樣子極其可怕。兩位小姐,她們的哥哥聖·約翰先生和老僕人都呆呆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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