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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考利昂老頭子破天荒第一次表現出了惱怒的神色:

  「我並沒有說要你複婚。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吧,你希望繼續給你女兒當爸爸,這很好。一個男子漢在自己子女面前不拿出當爸爸的氣度來,絕對不可能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但另一方面,你也得設法讓他們的媽媽諒解你。誰說你不能每天去看看她們?誰說你們不能住在一個屋子裡?誰說你不該嚴格按照自己的意願去過自己的生活?」

  約翰昵·方檀放聲大笑起來:「教父呀,並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像老式的意大利妻子。琪妮不會容忍這一套。」

  老頭子又在說挖苦話了:「只怪你原先裝得像個財神。你交給她的錢比法院規定的還要多。在對待另一個女人方面,只因為她正在參加一部電影,你就不打她的臉,你讓女人左右你的行為。而她們在這個世界上並沒有這樣的資格,儘管可以肯定她們會上天堂當聖人,而男人要下地獄,受火燒。另外,這幾年我一直在注視著你。」

  老頭子語氣變得嚴肅了:

  「你一直是個好教子。你對我表現出了最大的尊敬。但你是怎樣對待別的老朋友的?今年跟這個人在一起廝混,明年又跟另外一個在一起廝混。那個意大利小夥子在銀幕上是那樣的有趣,但他有點倒黴。你卻因為自己更為出名而從來不去看看他。你又是怎樣對待那個當年與你一起上學一起唱歌的夥伴呢?我說的是尼諾。他由於失望而經常喝酒過量,但他向來不埋怨。他賣苦力、開卡車拉石子,為了賺幾塊錢,每逢週末都要去唱歌。他從來沒有說過你一句壞話。你不能幫他一把?為什麼不這樣做呢?他的歌唱得很好嘛!」

  約翰昵·方檀以耐心的語氣說:「教父呀,他就是沒有足夠的天賦。他很好,但不突出。」

  考利昂老頭子耷拉著眼皮,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縫,說:

  「而你,教子啊,就是你,恰恰就是你沒有足夠的天賦。要不要我給你也在裝運石子的卡車上找個工作,跟尼諾一樣地幹?」

  約翰昵沒有回答。老頭子又繼續說:「友誼就是一切,它比天賦更重要。朋友比政府還重要。朋友簡直等於自家人,千萬別忘記這一點。如果你用朋友的友誼築起了一道防線,你也就不會要求我幫忙了。現在請告訴我,你怎麼唱不成歌了。你剛才在花園裡唱得蠻好嘛。跟尼諾唱得一樣好嘛。」

  聽到這種巧妙的譏諷,黑根和約翰昵都笑了。現在該輪到約翰呢來表示善於委屈自己而抬高別人的涵養了:

  「我的嗓子很脆弱,唱一兩支歌之後,就一連幾小時或幾天唱不成了。就連彩排或重攝,我都不能夠從頭到尾堅持。我的嗓子不行了,像是有什麼病。」

  「你有女人引起的糾紛,有嗓子的毛病。現在告訴我,你同那位好萊塢大亨正鬧什麼糾紛,他竟不讓你工作。」老頭子現在要接觸正題了。

  「他比你所說的大亨還要大,」約翰昵說,「他是製片廠的主人。在推進戰爭的電影宣傳方面,他給總統當顧問。就在一個月之前,他買到了今年最佳小說的製片權。那是一本暢銷書,裡面的主角剛好是一個像我這樣的人。我甚至用不著做戲,拿出我平時的作風就行了,我甚至用不著特別下功夫唱,就可以獲得「學會獎」。大家都知道,那對我來說是很理想的,我也會作為演員又一次紅起來。但是那個狗雜種傑克·烏爾茨正打算把我踢開。他硬是不把主角分配給我。我主動提出願意白乾,或多少給一點也行,而他還是不肯答應。他放出話,說什麼我如果到電影製片廠的午餐食堂吻吻他的屁股,那他才有可能考慮這個問題。」

  考利昂老頭子把手一揮,不讓再說個人感情方面的廢話。在懂道理的人之間,事務上的問題可以解決的。他拍拍教子的肩膀:「你洩氣啦!你認為,沒有人關心你?你瘦多了,酒喝得多了,嗯?你睡不著,常吃安眠藥?」他一面說,一面搖搖頭,表示不贊成。

  「如今,我要你服從我的命令,」老頭子說,「我要你在我家裡待一個月,要吃得好,能休息,能睡,我要你陪著我。我喜歡同你在一起,也許你可以從你教父這裡學一點處世為人的道理,對你在偌大的好萊塢也是會有幫助的。但是,不要唱歌,不要喝酒,不要玩女人。到月底,你就回好萊塢去,那個大亨,那個九十公分粗的大炮彈,就會把你想要的任務交給你。一言為定,怎麼樣?」

  約翰昵·方檀不能完全相信老頭子會有這樣大的權力。但是他的教父從來也沒有說過到頭來辦不到的事。「這個家夥同約·埃德加·胡佛私人之間很有交情,」約翰昵說,「你對他說話甚至都不能高聲大氣。」

  「他是個很講究實際的人,」老頭子溫和地說,「我要向他提出一項交易,他是不會謝絕的。」

  「來不及了,」約翰昵說,「所有的合同都簽訂好了,一周後就要開拍,要改變是絕對不可能的。」

  考利昂老頭子說:「去,回去參加宴會,你的朋友都正在等著你。一切包在我身上。」說罷,他把約翰昵·方檀從屋子裡推了出去。

  黑根坐在辦公桌那邊寫紀要。老頭子長歎了一口氣,問道:

  「還有別的事嗎?」

  「索洛佐要找你,現在不能再推託了。本周內你得見見他。」

  黑根一面說,一面拿筆指著日曆。

  老頭子聳聳肩:「婚禮已經結束了,你隨便安排什麼時間吧。」

  這個回答向黑根說明了兩件事,首要的一點,對維吉爾·索洛佐的回答將是一個「不」字;第二點,考利昂老頭子之所以不願意在他女兒婚禮之前作出任何答覆,是因為他預料到他自己的「不」字會引起麻煩。

  黑根謹慎地說:「要不要我轉告克萊門紮,讓他把他手下的人找來住在這棟房子裡?」

  老頭子不耐煩地說:「為什麼?我之所以在婚禮之前不願意答覆,就是因為我不容許在這樣重要的日子出現陰雲,哪怕是遠方的陰雲。另一方面,我想知道他想講些什麼。如今你明白了吧,他打算提出一樁見不得人的勾當。」

  黑根問道:「那麼你打算拒絕嘍?」

  老頭子點點頭。黑根又說:

  「我想,在你給他答覆之前,我們大家來一道討論討論——全家都來。」

  老頭子笑了。

  「你是這樣想的嗎?好,我們就討論討論吧。等你從加利福尼亞完成一項任務回來之後再說。我要你明天坐飛機到那兒去,給約翰呢辦一件事,去看看那個電影界的大亨。告訴索洛佐,等你從加利福尼亞回來之後,我就見他。還有別的什麼事嗎?」

  黑根一本正經地說:「醫院裡來過電話了,說阿班旦杜顧問快斷氣了,不出今天晚上。已經通知他家裡的人去守臨終了。」

  自從癌症把勁科·阿班旦杜禁錮在醫院病床上以來,黑根在過去一年中一直代理著顧問職務。現在他等待著考利昂老頭子說一句「這個職位永遠是你的了」。但情況是不利的。從傳統上來說,這樣高的職位向來只給父母都是意大利人的男子漢。圍繞著他臨時代理執行任務,已經引起了一些麻煩。再說,他也只有三十五歲,據認為年齡還不夠,還沒有作為稱職的顧問所必不可少的經驗和手腕。

  但老頭子並沒有說什麼話,使他在這方面感到鼓舞。他問道:

  「我女兒什麼時候同她新郎離開這兒?」

  黑根看了一下自己的手錶:「再過幾分鐘就要切結婚蛋糕了,再過半小時吧。」這使他想到了別的事情:

  「要不要給你的新女婿一個什麼重要職務,在家庭事務方面?」

  老頭子斬釘截鐵的回答使他大為吃驚。

  「絕對不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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