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荒原狼 | 上頁 下頁
四六


  砸毀他們那些咳嗽似地排著廢氣、魔鬼般地嗷嗷亂叫的大汽車,這些富人借助機器榨幹了別人身上的每滴油。標語牌號召全國去點火燒毀工廠,清理出些許受盡折磨的土地,減少人口,讓土地長出青草,讓落滿塵垢的水泥世界又變成森林、草地、荒原、溪流和沼澤。相反,另外一些標語牌畫得非常漂亮,非常優美,色彩柔和,文字非常巧妙和風趣,這些標語頗為動人地警告所有有產者和深思熟慮的人要注意迫在眉睫的無政府主義的混亂,非常引人入勝地描繪了秩序、勞動、財產、文化、法律的好處,讚揚機器是人的最高和最近的發明,有了這項發明,人將變成神。我沉思地、讚賞地讀著這些紅紅綠綠的標語,標語的言詞像火一般灼熱,非常雄辯,邏輯嚴密,我覺得妙極了,堅信這些話都是對的。我時而在這幅標語前站一會兒,時而又在那一幅標語前逗留片刻,當然周圍激烈的射擊聲始終在打攪我。

  好,我們回到正題上,主要的事情是清楚的:這是戰爭,一場激烈的、火紅的、非常令人同情的戰爭,人們不是為皇帝、共和國或國界而戰,不是為某黨某派、某種信仰而戰,不是為諸如此類更多的帶有裝飾性和戲劇性的東西而戰,歸根結底不是為什麼卑鄙勾當而戰。在這場戰爭中,每一個因空間窄小而感到窒息的人,每一個覺得生活索然無味的人,用這樣激烈的方式表達他們的厭惡,力求全面破壞虛假文明的世界。我看見,他們一個個的眼睛裡都明亮、真誠地露出殺機,露出破壞一切的樂趣,我自己的兩隻眼睛也像血紅的野花,開得又紅又大.我也和他們一樣大笑起來。我興高采烈地參與了戰鬥。

  然而一切之中最妙的是,我的中學時期的同學古斯塔夫突然出現在我的身旁。他是我童年時代的朋友中最調皮、最結實、最有生活樂趣的朋友之一,幾十年來,我一點不知道他的蹤影。當我看見他眨著淺藍色的眼睛向我示意時,我頓然心花怒放起來。他招呼我,我立刻高興地向他走過去。

  「啊,天哪,古斯塔夫,」我欣喜地喊道,「又見到你了!你現在當了什麼了?」

  他生氣地笑起來,完全跟小時候一樣。

  「畜生,難道一見面就得問這個,就得說廢話?我當了神學教授,好了,你現在知道我幹什麼了,可是幸好現在不搞神學,而是在打仗。好吧,來!」

  一輛小汽車喘著粗氣向我們開過來。他一槍把開車的人打下車,像猴子那樣敏捷地跳上汽車,把車停下,讓我上車。接著,我們像魔鬼那樣飛快地穿過槍林彈雨,穿過毀壞的汽車向前駛去,向城外開去。

  『你站在工廠哪一邊?」我問我的朋友。

  「啊,什麼,這是個無關緊要的問題,我們到城外再考慮。不,等一會兒,我當然要選擇另一方,雖然從根本上說都一樣。我是個神學家,我的祖師爺路德當時曾幫助貴族和富人對付農民,現在我們要把這一點糾正一下。這是輛老爺車,但願它還能堅持幾公里。」

  我們像載滿了上帝所賜的風,飛速向前行駛,開進一片靜謐的地帶,這裡綠草如茵,林木茂盛,有幾英里寬,然後穿過一大片平坦的地帶,慢慢開上一座峻峭的山。我們在光滑、閃爍的公路上停下,公路一邊是陡峭的岩壁,一邊是矮矮的護牆,彎彎曲曲向上盤旋,彎兒投得很急,越盤越高。公路下面有一池碧藍的湖水閃著孩她的波光。

  「這地方真美,」我說。

  「太漂亮了。我們可以把這條路叫作車軸路,據說有不少各種不同的車軸在這裡被扭斷了,小哈裡,注意!

  路旁有一棵巨大的五針松,樹上用木板搭了一個小棚子,這是個腰望哨和獵台。古斯塔夫沖我爽朗地笑了笑,狡詐地眨了眨藍眼睛,我們急忙下車,順著樹幹爬了上去,隱蔽在盼望哨裡,深深地吸了口氣。我們很喜歡這個酸望哨。在裡面,我們找到了獵槍、手槍和子彈箱。我們剛涼快了一會兒,做好打獵的姿勢,就聽到最近的拐彎處響起一輛高級轎車的喇叭聲,喇叭聲嘶啞高傲,汽車在閃光的山路上吼叫著,高速開過來。我們已經端好了槍。緊張極了。

  「瞄準司機廣古斯塔夫馬上下令說道,汽車正好從我們下面開過。我對準司機的藍相扣了板機。那人應聲而倒,汽車仍在向前駛著,結果撞到岩壁上又彈了回來,像一隻大野蜂似的又重又慘地撞到矮矮的護牆上,車翻了個底朝天,砰地一聲翻

  「幹掉了!」廣古斯塔夫笑道。「下一輛我來。」

  又有一輛車開來,三四個乘客坐在軟軟的車座上;一位婦女的頭上包著一塊高高飄起的紗巾,我真為這塊紗巾惋惜,誰知道,在這塊紗巾下面,也許是天下最漂亮的女人在歡笑。天哪,假若我們扮演強盜,最好也效法那些偉大的榜樣,不要把我們殺人的狂熱擴及到漂亮的女人身上。可是古斯塔夫已經開槍了。司機抽搐了一下,倒在車裡,汽車撞到刀削似的岩石上,飛向高空,四輪朝天,砰地一聲又掉到公路上。我們等著,車上沒有一點動靜,那些人像被捕鼠器捕獲的耗子那樣毫無聲響,躺在車下。車子還在震響,車輪在空中可笑地轉動,突然發出一聲可怕的爆炸聲,車子頓時著了火。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