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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我的小姐自從改變環境後顯得憔悴多了,」我說。「顯然,有人不再愛她了;是誰,我可以猜得出;但也許我不該說。」

  「我倒認為是她自己不愛自己,」希刺克厲夫說。「她退化成為一個懶婆娘了!她老早就不想討我喜歡了。你簡直難以相信,可是就在我們婚後第二天早上,她就哭著要回家。無論如何,她不太考究,正好適於這房子,而且我要注意不讓她在外面亂跑來丟我的臉。」

  「好呀,先生,」我回嘴,「我希望你要想到希刺克厲夫夫人是習慣于被人照護和侍候的;她是像個獨生女一樣地給帶大的,人人都隨時要服侍她。你一定得讓她有個女僕給她收拾東西,而且你一定得好好對待她。不論你對埃德加先生的看法如何,你不能懷疑她有強烈的迷戀之情,不然她不會放棄她以前家裡的優雅舒適的生活和朋友們,而安心和你住在這麼一個荒涼的地方。」

  「她是在一種錯覺下放棄那些的,」他回答,「把我想像成一個傳奇式的英雄,希望從我的豪俠氣概的傾心中得到無盡的嬌寵。我簡直不能把她當作是一個有理性的人,她對於我的性格是如此執拗地堅持著一種荒謬的看法,而且憑她所孕育的錯誤印象來行動。但是,到底,我想她開始瞭解我了:起初我還沒理會那使我生氣的癡笑和怪相;也沒理會那種糊塗的無能,當我告訴她我對她的迷戀和對她本身的看法時,她竟不能識別我是誠懇的。真是費了不少的勁才發現我本來就不愛她。我相信,曾經有一個時候,是沒法教訓她明白那點的!可是現在居然勉強地懂得了;因為今天早上,作為一件驚人消息,她宣佈,說我實在已經使得她恨我了!我向你保證,這可是真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哩!如果她真是想明白了,我有理由回敬感謝。我能相信你的話嗎,伊莎貝拉?你確實恨我嗎?如果我讓你自己一個人待半天,你會不會又歎著氣走過來,又跟我甜言蜜語呢?我敢說她寧可我當著你的面顯出溫柔萬分的樣子:暴露真相是傷她的虛榮心的。可是我才不在乎有人知道這份熱情完全是片面的:我也從來沒在這事上對她講過一句謊話。她不能控訴我說我表示過一點虛偽的溫柔。從田莊出來時,她看見我作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的小狗吊起來;當她求我放它時,我開頭的幾句話就是我願把屬￿她家的個個都吊死,除了一個,可能她把那個例外當作她自己了。但是任何殘忍都引不起她厭惡,我猜想只要她這寶貝的本人的安全不受損害,她對於那種殘忍還有一種內心的讚賞哩!是啊,那種可憐的,奴性的,下流的母狗——純粹的白癡——竟還夢想我能愛她豈不是荒謬透頂!告訴你的主人,耐莉,說我一輩子也沒遇見過像她這樣的一個下賤東西。她甚至都玷辱了林惇的名聲,我試驗她能忍受的能力,而她總還是含羞地諂媚地爬回來,由於實在想不出新的辦法,我有時候都動了慈悲心腸哩!但是,也告訴他,請他放寬他那一副傲然的手足之情的心腸吧。我是嚴格遵守法律限制的。直到眼前這段時期,我一直避免給她最輕微的藉口要求離開;不僅如此,誰要是分開我們,她也不會感謝的。如果她願走,她可以走;她在我跟前所引起的我的厭惡已經超過我折磨她時所得到的滿足了。」

  「希刺克厲夫先生,」我說,「這是一個瘋子說的話;你的妻子很可能是以為你瘋了;為了這個緣故,她才跟你待到如今,可現在你說她可以走,她一定會利用你這個允許的。太太,你總不至於這麼給迷住了,還自願跟他住下去吧?」

  「小心,艾倫!」伊莎貝拉回答,她的眼睛閃著怒火;從這對眼睛的表情看來,無疑的,她的配偶企圖使她恨他,已經完全成功了。「他所說的話,你一個字也不要信。他是一個撒謊的惡魔!一個怪物,不是人!以前他也跟我說過我可以離開;我也試過,我可不敢試了!可就是,艾倫,答應我不要把他那無恥的話向我哥哥或凱瑟琳吐露一個字。不論他怎麼裝假,他只是希望把埃德加惹得拚命:他說他娶我是有意地跟他奪權;他得不到——我會先死的!我只希望,我祈求,他會忘記他那猙獰的謹慎,而把我殺掉!我所能想像到的唯一歡樂就是死去,要不就看他死!」

  「好啦——現在夠了!」希刺克厲夫說,「耐莉,你要是被傳上法庭,可要記住她的話!好好瞧瞧那張臉吧:她已經快要達到配得上我的地步了。不,現在你是不合宜作你自己的保護人了,伊莎貝拉;我,既是你的合法保護人,一定要把你放在我的監護下,不論這義務是怎樣的倒胃口。上樓去,我有話要跟丁艾倫私下說。不是這條路:我對你說上樓!對啦,這才是上樓的路啦,孩子!」

  他抓住她,把她推到屋外;邊走回頭邊咕嚕著:

  「我沒有憐憫!我沒有憐憫!蟲子越扭動,我越想擠出它們的內臟!這是一種精神上的出牙;它越是痛,我就越要使勁磨。」

  「你懂得憐憫這個字是什麼意思嗎?」我說,趕快戴上帽子。「你生平就沒有感到過一絲憐憫嗎?」

  「放下帽子!」他插嘴,看出來我要走開。「你還不能走。現在走過來,耐莉,我一定要說服你或者強迫你幫我實現我這要見凱瑟琳的決心,而且不要耽擱了。我發誓我不想害人:我並不想引起任何亂子,也不想激怒或侮辱林惇先生;我只想聽聽她親自告訴我她怎麼樣,她為什麼生病:問問她我能作些什麼對她有用的事。昨天夜裡我在田莊花園裡待了六個鐘頭,今夜我還要去;每天每夜我都要到那兒去,直到我能找到機會進去。如果埃德加·林惇遇見我,我將毫不猶豫地一拳打倒他,在我待在那兒的時候保證給他足夠的時間休息。如果他的僕人們頑抗,我就要用這些手槍把他們嚇走。可是,如果可以不必碰到他們或他們的主人,不是更好些嗎?而你可以很容易地做到的。我到時,先讓你知道,然後等她一個人的時候,你就可以讓我進去不被人看見,而且守著,一直等我離開,你的良心也會十分平靜:你可以防止闖出禍來。」

  我抗議不肯在我東家的家裡作那不忠的人:而且,我竭力勸說他為了自己的滿足而破壞林惇夫人的平靜是殘酷而自私的。「最平常的事情都能使她痛苦地震動,」我說。「她已經神經過敏,我敢說她禁不住這意外。不要堅持吧,先生!不然我就不得不把你的計劃告訴我的主人;他就要採取手段保護他的房屋和裡面住的人的安全,以防止任何這類無理的闖入!」

  「若是如此,我就要採取手段來保護你,女人!」希刺克厲夫叫起來,「你在明天早晨以前不能離開呼嘯山莊。說凱瑟琳看見了我就受不住,那是胡扯;我也並不想嚇她;你先要讓她有個準備——問她我可不可以來。你說她從來沒提過我的名字,也沒有人向她提到我。既是在那個家裡我是一個禁止談論的題目,她能跟誰提到我呢?她以為你們全是她丈夫的密探。啊,我一點也不懷疑,她在你們中間就等於在地獄裡!我從她的沉默以及任何其他事中,都可以猜到她感到什麼。你說她經常不安寧,露出焦躁的神氣:這難道是平靜的證據嗎?你說她的心緒紊亂,她處在那種可怕的孤獨中,不這樣又能怎麼樣呢?而那個沒有精神的,卑鄙的東西還出於責任和仁愛來侍候她!出於憐憫和善心罷了!他與其想像他能在他那浮淺的照料中使她恢復精力,還不如說正像把一棵橡樹種在一個花盆裡!我們馬上決定吧:你是要住在這兒,讓我去同林惇和他的僕人們打一仗後去看凱瑟琳呢?還是你要作我的朋友,像從前一樣,按照我請求的去作?決定吧!如果你還堅持你那頑固不化的本性,我是沒有理由再耽擱一分鐘了!」

  唉,洛克烏德先生,我申辯,抱怨,明白地拒絕他五十次;可是到末了他還是逼得我同意了。我答應把他的一封信帶給我的女主人;如果她肯,下一次林惇不在家的時候,我一定讓他知道那時他可以來,讓他能夠進來:我不會在那兒,我的同事們也統統走開。

  這是對呢?還是不對呢?恐怕這是不對的,雖然只好這樣。我覺得我依從了,可以免去另一場亂子;我也認為,這也許可以在凱瑟琳的心病上創造一個有利的轉機:後來我又記起埃德加先生嚴厲責駡我搬弄是非;我反復肯定說那次背信告密的事,如果該受這樣粗暴的名稱的話,也該是最後一次了,我借這個肯定來消除我對於這事所感到的一切不安。雖然如此,我在回家的旅途上比我來時更悲哀些;在我能說服自己把信交到林惇夫人的手中之前,我是有著許多憂懼的。

  可是肯尼茲來啦;我要下去,告訴他你好多了。我的故事,照我們的說法,是夠受的而且還可以再消磨一個早晨哩。

  夠受,而且淒慘!這個好女人下樓接醫生時,我這樣想著:其實並不是我想聽來解悶的那類故事。可是沒關係!我要從丁太太的苦藥草裡吸取有益的藥品。第一,我要小心那潛藏在凱瑟琳·希刺克厲夫的亮眼睛裡的魔力。如果我對那個年輕人傾心,我一定會陷入不可思議的煩惱,那個女兒正是她母親的再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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