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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


  「原來那位可能死了。但那個岩洞從來不會久不住人的。高達總少不了有個隱士住在那裡。」

  瑪格麗特再也不願到高達去求見什麼隱士。「他成天關在洞裡能知道什麼呢?也許還不如我知道得多。傑勒德肯定是回意大利去了。他埋怨我還活著。」

  不久,有個特爾哥人帶來了凱瑟琳的口信,說儘管別人一直沒見到傑勒德,蓋斯佈雷克特最近卻還見到過他。聽到這消息以後,瑪格麗特決定去看看遺留給她的房屋和財產,並把賴克特帶到鹿特丹來。正如我們可以推測到的,她首先去看的是蓋斯佈雷克特。她走進他家的時候,他正在花園裡,坐在一個裝有輪子的椅子上休息。他用微弱的聲音熱情地向她打招呼。她問他八月五號以後是否真的見過傑勒德。他回答道:「他不再叫傑勒德,而是叫克萊門特修士。不錯,我見過他。他來我家那天,我真是得福了。」

  他開始用自己的話講述他和克萊門特會見的經過。此外,他還告訴她說,克萊門特修士事後還承認,他揣著那張失蹤的契據到特爾哥來是特意為了迫使他把田產歸還給她,但發現他有心懺悔,便採取了別的辦法。

  「難道他不正是一個聖徒嗎?他來是為了給你申冤,但申冤當中他還要設法挽救一個仇人的靈魂。」

  她問他是否真的認出這就是傑勒德。他回答說:「我毫不懷疑他就是傑勒德。他和我一起呆了三天才暴露他的身份。你聽我說說我感到多麼羞愧,又該如何讚揚他吧。

  「我對他說:『田產物歸原主了,我心裡也感到輕鬆了一些。不過還有一個罪過糾纏著我,使我不得安寧。』於是我告訴他,我應他兄弟的要求寫過一封假信。而我的職責本應當是制止他們這種行為。我說:『那封信是拆散一對情侶的,在魔鬼的幫助下它起了醜惡的作用。田地和房產我還能歸還,但那壞事是一干下就永遠洗不掉了。』『不,』他說,『並不是永遠洗不掉,而只是今生洗不掉。趁你還活著的時候趕快懺悔吧。』我說:『我一定照辦。不過上帝怎能饒恕這種事呢?若我是他的話,我就不肯饒恕。』

  「『他肯定會饒恕你的,』他說,『因為他的寬恕精神十倍於我,而我都已經寬恕你了。』他發愣地看著我。這時,他輕聲而微帶顫抖地說道:『蓋斯佈雷克特,你仔細看看我。我就是傑勒德,伊萊的兒子。』我瞧了又瞧,嘿,果真是傑勒德。我又羞愧又悔恨地跪倒在他的腳邊,但他不讓我跪。他說:『你這麼大年紀了,而我還這麼年輕。就一個具體的罪過來說,這樣做對你我雙方都不合適。既然我不是什麼聖人,我倒不想說,我寬恕你沒有經過什麼思想鬥爭。三天來我一直在懺悔;而在你家裡這三天,我也一直是在禱告中度過的。我的確寬恕了你。』這些都是他的原話。」

  瑪格麗特感動得落淚,因為老人是用破碎而懺悔的聲音向她談到傑勒德這一未曾想到的品質的。老人繼續說道:「他甚至還向我道了別。

  「他說:『我該做的已經做了。』我不忍心把他留下來,因為,儘管他這樣慷慨地寬恕了我,看見我總不免使他痛苦。最後,他終於安詳地離開了我的家。不管他到哪兒去,但願一個臨終老人的祝福永遠伴隨著他。啊,姑娘,每當我想到他的冤屈和不幸,以及你的冤屈和不幸,想到他的報復竟是拯救了我這污穢的靈魂,我就悔恨得肝膽欲裂,我的老花眼就日夜淌著眼淚。」

  「蓋斯佈雷克特,」瑪格麗特哭泣著說道,「既然他寬恕了你,我也寬恕你得了。木已成舟的事情也就算了。你今天告訴我的是我不惜走遍全世界也想聽到的。市長大人,你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現在就請你幫幫我這可憐的婦女吧。要曉得,我已經寬恕了你給我造成的不幸。」

  她把發生的情況全告訴了他。「你要知道,」她說,「他們不會永遠為他保留聖俸的。他很可能會失去這個機會,而使我們兩人都傷心。」

  「請把我的僕人叫來。」市長忽然來了勁頭,大聲說道。

  他叫僕人拿來桌子和書寫用具,然後親自口授寫給荷蘭各主要城市市長一封公函,並給他的一位朋友,普魯士某某權貴一封私信。他的文書和瑪格麗特把信寫好之後,由他親筆簽署。「好了,」他說道,「這事很快就會由可靠的信使傳遍整個荷蘭,遠至瑞士的巴塞爾。不用擔心,我們很快就會使高達的教區神父來到他管轄的村莊。」

  在新的希望鼓舞下,她走回家去,一邊責怪自己竟不知對傑勒德感恩報德。「現在我得珍視我的財產了。」她說道。

  她也下了決心,在她聽到他親口陳述要躲開的理由之前,不再責怪他當前的這一表現。

  她從特爾哥回來之後不久又碰上了一個新的不幸。凱瑟琳(我不能不這樣揣測)在那兩個黑心腸的壞蛋被趕出家門的第二天,曾和他們悄悄會面。科內利斯跟她一道去特爾哥,靠她悄悄給錢過日子。但西布蘭特寧願留在鹿特丹。凱瑟琳離開之前曾向瑪格麗特借了兩個金安琪兒。「因為,」她說道,「我的全部金安琪兒都花光了。」瑪格麗特很樂意把錢借給她或送給她,但她話剛出口便看出凱特臉上某種遺憾和難過的表情,也很快看出她的錢將落到誰的手上。她把錢交給凱瑟琳之後,便跑回家去陪著她的孩子,閉門不出。這筆錢實際上是落到了西布蘭特手上,好讓他用到他母親能找到某個藉口再來鹿特丹時為止。到時候,她將給這好吃懶做的狗東西帶來她勤儉得來的一部分積蓄。

  西布蘭特一旦口袋裡有了錢,便認為它將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加上他現在毫無約束,便過起了地地道道的酒鬼生活。有天下午,在酒醉後的玩鬧當中,他爬上供他飲酒作樂的那家客店的馬廄屋頂,在上面走了起來。這本是他清醒時多次表演過的一種武藝,這時卻由於頭腦不沉著弄得腳步踉蹌,一骨碌從屋頂上滾了下來,啪的一聲掉到一根橫著的欄杆上,呈半圓形掛在上面,然後又跌下來,靜靜地躺在地上,樂得他的酒肉朋友哈哈大笑。

  他們跑過去扶他站起來,但他已沒法站住,每試著站一下便又馬上嘻笑著摔倒在地上。

  見此情況,人們便扶著他搖搖晃晃地吼叫著沿大街一路走去,最後冒著再次讓他摔倒的危險把他帶到了胡格大街的店鋪。這時,他已使得他幹的這樁可悲的醜事傳遍了全城。

  一看到瑪格麗特,他就打著嗝說道:「這是個能治百病的醫生,一個健美的姑娘。」他還要她注意,他對她並沒有惡意,而是完全違反自己的意志來看她的。「我求你把這些醉鬼趕開,讓你我再幹一杯,以消除我們之間的隔閡。」

  目睹這個仇人口吐無禮之言,瑪格麗特臉色不禁一陣紅一陣白。但其中有個傢伙低聲告訴她出了什麼事,同時西布蘭特臉上一絲血跡般的東西也吸引了她的注意。

  「你說他站不起來,是嗎?」

  「他剛才的確站不起來。夥計,再試試吧!勇敢些!」

  「我比你們都強。」西布蘭特吼道,「我要站起來和你們對打,賭一個克郎,看誰打贏。」

  他剛一站起,便疼得叫了一聲跌進攙扶者的懷裡。他開始詛咒他的酒肉朋友,說他們偷走了他的兩隻腳,因為他腰部以下什麼感覺也沒有了。

  「哎呀,這倒黴鬼。」瑪格麗特說道,接著,她十分嚴肅地轉過身來對那幫人說,「讓他留在我這兒。如果是你們把他搞成這個樣子的,你們就跪下吧,因為你們已使他成了終身殘廢。他再也不能走路了。瞧,他的背脊已經折斷了。」

  這醉鬼聽到這番話以後,臉上醉醺醺的癡愚表情頓時消失,代之以痛苦的呆視。「這是受到詛咒的結果!」他痛苦地叫道,「這是受到詛咒的結果!」

  瑪格麗特和海恩斯小心地把他抬進屋去,安放在一張最柔軟的床上。

  「我得學他處理問題的方式來處理這事,」瑪格麗特低聲說道,「他對蓋斯佈雷克特是那樣仁慈。」

  她的判斷得到了證實。西布蘭特的脊椎骨受到了致命的損傷。他躺在床上呻吟,一點不能照料自己,只能靠被他深深傷害了的瑪格麗特喂他吃,給他當護士。

  消息傳到了特爾哥,凱瑟琳趕忙跑來看他。

  對這個老母親說來,這真是一個沉重的打擊。此外,她還責怪自己是造成這一不幸的原因。「啊,我是個不誠實的妻子,軟弱的母親,」她叫道,「我對我可憐的伊萊不老實,這下可受到了應有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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