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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


  「他說:『我的孩子,要是上帝願意的話,日落之前我會去看看他。』他說話的聲音真是再柔和不過。不妙的是,他雖然很年輕,臉卻十分瘦削。眼睛大大的,膚色跟你差不多,瑪格麗特。」

  「我很想去聽聽他講道,」瑪格麗特說道,「不過,我的帽子不怎麼乾淨,而那些婦女都會戴上她們雪白的帽子。」

  「得了,你把我籃子裡的手巾拿出來吧。」凱瑟琳說道,「你別帶孩子去。我想讓可憐的凱特抱抱他。今天她很不舒服。」

  瑪格麗特馬上把小孩抱上樓去。她看見凱特躺在床上。

  「你怎麼了,親愛的?不過,我用不著問你,看你微笑的樣子就知道你疼得很厲害。瞧,我把一個你疼愛的人帶來了。」

  「按我的算法,該是兩個。」凱特說道,臉上露出天使般的微笑。就在這時,她出現了一陣痙攣。要是別人的話,准會痛得公牛般嚎叫。

  「怎麼,放在你膝頭上?」瑪格麗特問道,因為她看見凱特做了一個示意她這樣做的手勢,「不行,他太重了,而你又疼得這麼厲害。」

  「我太愛他了,不會感覺他重。」凱特回答道。

  瑪格麗特利用這個機會梳洗打扮了一下。「我要到教堂去,」她說,「想聽一位口才好的傳道士講道。」凱特歎了口氣。「凱特,一分鐘以前我還真恨不得馬上就走。過去這一個月當中,我經常是這樣一個情況,就像須德海上的波浪一樣,心情起伏不定。不過,只消你說要我留下,我還是樂意留在你身邊的。」

  「不,」凱特說道,「我求你還是去。不過,你得把他講的每句話都講給我聽。真可惜,我不能親自去。」說罷凱特眼裡冒出了淚花。看到這情況,瑪格麗特決定還是到教堂去一趟。臨走的時候她吻了吻凱特,並從眼睫毛底下望望她的孩子,微微歎了口氣。

  「我想我不應該親他,」她說,「要親我就沒有個夠。我父親是堅決反對白天或夜晚把孩子吵醒的。小乖乖,等你願意醒來的時候,對凱特姑姑說說你剛學會的兩個新字吧。」說罷她走出房去,又充滿愛心地回頭望望,然後悄悄把門關上。

  「瓊,你能幫我削削這些菜嗎?」凱瑟琳說道。

  「太太,我很高興為您幫忙。」接著,兩人便默默地忙著做菜。

  「瓊,誰幫我做菜切肉誰就得幫我吃。這是我們的規矩。」

  「反正這算不上荷蘭最壞的規矩。太太,我很高興服從您的意願,因為我的盧克該做的晚飯還沒有著落。他今天又去碰碰運氣,幹挖土的活去了。」(瑪格麗特走了下來。)

  「唉,瓊,這真叫不公平。你看,她才不過洗洗臉,梳梳頭,誰現在能比得上她呢?全鹿特丹的女人也休想!」接著,凱瑟琳對這荷蘭首都的名字撚響了兩個手指頭表示她的輕蔑。「親我們一下吧,壞姑娘!記住,伊萊可是按時開晚飯,連公爵也不會等的。講道完了之後可別逛夠了才回來。」

  瓊和她兩人跟隨瑪格麗特走到門口,站在門邊望著她沿街走了好遠一截路。在家庭婦女當中,上教堂幾乎成了一種不尋常的事。凱瑟琳對瑪格麗特這次上教堂作了如下的評述:「你瞧,瓊,我感覺仿佛是站在門口看著自己親生女兒第一次離開家去教堂。說實在的,這事我經過的次數已不算少了。瞧,瓊姑娘,她從來不願意別人說傑勒德一句壞話。要是他還活著,那他真是太虧待她了。這正是我心疼這可憐姑娘的原因所在。我比她年紀大,也更懂事一些。所以,我很想把她嫁給老實的盧克,把事情了結算了。有個小孫子礙什麼事呢?」

  第八十五章

  修院與家庭

  當瑪格麗特走進聖勞倫斯大教堂的時候,講道已經開始了。教堂是個巨大的建築物,還遠沒有竣工。它不是短短一兩年就能修好的。除開邊上的穿廊以外,中間的穿廊和聖壇都還沒有蓋上屋頂。柱子和拱門已修整得相當好了,有些還粉刷過。但整個教堂只有一個窗子安了玻璃,其餘的只是外牆上一個個不整齊的孔洞。

  但今天,這些有待完善的地方卻使教堂顯得很美。這是個壯麗的夏日的下午。陽光通過牆上不整齊的洞孔射了進來,構成許多奇妙的形狀,並在坎坷不平的地面上進行著迷人的嬉戲。

  陽光從開著孔的牆上傾瀉進來,以它金色的溪流把黑暗而陰涼的穿廊分成了兩半,並十分耀眼地照射在那邊的白色廊柱上。

  整個中間的穿廊幾乎構成了一幅明暗交錯的圖案。陰影處顯得比任何陰影更涼爽舒適,而明亮處則像是被天火燃燒著的一塊塊琥珀色鑽石。在那高高的穿廊之上,從西到東橫著的是蔚藍色的天穹,仿佛近在咫尺。

  婦女頭上戴的遮陽帽,在鮮明的蔚藍色蒼穹的襯托下,形成了一個白色的海洋。

  中間的穿廊雖然很大,也還是擠滿了人,不過十分寧靜。傳道士的演講以及他那圓潤、溫和而懇摯的聲音使得聽眾鴉雀無聲。

  瑪格麗特站在那兒,對這美麗、虔誠和「偉大的寧靜」看得人了迷。她走到北邊穿廊的一個柱子後面。雖然她幾乎聽不清一個字,但對這可愛的地方和佈道者悅耳的聲音卻不知不覺產生了一種甜密而虔誠的柔情。內心起伏的波濤也似乎碰到了一滴滴芳香油,頓時平靜下來。她靠在柱子上,眼睛半睜半閉。一切都顯得柔美如夢。她感到站在那兒就是一種享受。

  不久,她看見一位貴婦人離開了對面一個極好的座位,以躲避太陽,因為陽光的確像是從窗口直往她頭上傾瀉。瑪格麗特輕捷迅速地繞過去,幸運地占了那個座位。她現在坐在南邊穿廊的一根柱子旁邊,離那位佈道者頂多五十英尺。確切地說,是在他的旁邊,略靠他的後方,但他講的每一個詞都聽得清。

  有個東西很快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原來,這是一個男人的頭部和肩部的投影在滑稽地上下晃動。她抑制了一下才沒有笑起來。

  其實這並沒有什麼滑稽可言。

  這不過是一位教堂執事正在挖土。

  她轉過頭從窗孔望過去,很快便發現是誰投下的這個陰影。

  原來這人正是喬裡昂·凱特爾。

  正當她望著喬裡昂挖掘的時候,她的耳朵和心靈忽然都聽到了傳道士聲音中一種熟悉的口音。這口音如此清晰,使她委實感覺到猛的一擊而情不自禁地心驚肉跳起來。

  她把手擱在胸脯上。這強烈的感覺來得太奇怪,太突然。她轉過身來看那傳道士。但他是背部向著她,因此,除開他的光頭以外什麼也看不見。她歎了口氣。由於她看到的只是一個光頭,與她聽到的口音十分矛盾,她只好否定有關這個口音的感覺。

  她低垂著眼睛,身子略向前傾,希望再次聽見那口音,然而再也沒聽見。不過,她覺得他整個的聲音越來越奇特地吸引著她。隨著牧師情緒的高漲,那聲音顯得更加抑揚起伏,似乎在被千百個幸福的回憶喚起微弱的回音。她不想驅散這聲音帶給她的令人傷感的快樂。

  傳道士滔滔不絕正講到興處,忽然停了下來。

  她幾乎歎息起來:一種撫慰人心的樂聲終結了。難道講道結束了?不。她四周望望,人們並沒有動。

  許多眼睛似乎都在朝她這邊望。她猛地往後一看,什麼也沒有。

  她附近的人全都驚奇地看著傳道士。她也順著他們的目光望去。她看見講壇上站著的傳道士面孔活像一具僵屍。他那天生的大眼睛由於雙頰瘦削而顯得更大,大到了不自然的地步,正從那毫無血色的顏面向她這邊滯呆地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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