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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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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長平常很喜歡傾聽傑羅姆的意見。但傑羅姆卻對這個打算加以阻撓。 「克萊門特,」他說道,「骨子裡仍然存在著塵世的影響、感情和喜好。別讓他新產生的熱情和謙卑感誘使我們丟掉古人給我們留下的智慧。讓我們還是先考驗他,鍛煉他,以免我們有朝一日會發現我們是誤把一根蘆葦當做手杖來倚靠。」 「這意見很好,」院長說道,「你親自照管他吧。」 傑羅姆遵從古人的智慧,開始和克萊門特接觸,對他進行考驗。 有一天,他帶他來到一塊田野。年輕人玩著當時人們愛玩的一些遊戲。傑羅姆知道這是克萊門特以前的朋友常去的地方。 果然,彼埃特羅·范魯其和安德裡亞不久就從他們旁邊走過,不在意地望瞭望兩個遊行修士。他們沒認出其中一個削髮的修士就是他們死去的朋友。 克萊門特稍稍驚了一下,然後低下他的眼睛,念了一段主禱文。 「師弟,你不想和他們講講話嗎?」傑羅姆說道,目的是想考驗他一下。 「師兄,我不想。不過見見他們對我也有好處。他們使我想起我永遠也懺悔不完的罪過。」 「這很好。」傑羅姆說道。然後,他向院長打了個有利於克萊門特的客觀報告。 傑羅姆又帶克萊門特去看了許多臥在病榻上的臨終者,然後又帶他去看了一些令人噁心的地牢。這些地牢黑得可怕,臭氣催人欲吐,是製造瘟疫的場所。人都像野獸似的蜷曲著,躺在一堆破布。污穢和絕望當中。他的肉體固然受到很大的考驗,但心靈卻聚集起全部力量來安慰一些還能接受安慰的可憐人。在這次考驗中克萊門特表現得很出色。傑羅姆報告說,克萊門特的精神願意接受考驗,但肉體還表現得軟弱。 「行!」安塞姆說道,「肉體表現得很軟弱,精神上卻願意接受考驗。」 但等待著他的還有一個更大的考驗。 我將用第三者見聞的筆法來描述這一情節。 有天早晨,羅馬的一條主要街道擠滿了人群,甚至林陰道也人頭攢動。這是在處決犯人。這人犯下的不是普通罪行,受害者也不是普通老百姓。 有人在黎明時發現羅馬的市長被人殺死在床上。可能他想舉起手來進行自衛,但這只手卻被人齊腕部砍斷,掉在身邊。此外還發現他的喉嚨被人割斷,兩個額角也被人用鈍器打青。破案的結果表明,謀殺者正是他的僕人。法庭定於今早對謀殺者「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意大利處決犯人一般不很殘酷。但人們認為這次謀殺應得到嚴厲的以血還血、以牙還牙的報復。 市民們把罪犯帶到被他殺害的市長的住宅,捆在牆上達半小時之久,讓他先嘗嘗法律報復的滋味,然後把他的左手斬斷,作為對受害者左手的賠償。有人還把一隻剛殺的雞剖開捆在這血淋淋的殘肢上。我的確也搞不清楚這樣做的目的何在。看來是某位可愛的醫生胡想出來嚇人的玩意。謀殺犯被砍掉手裹上布以後,便被匆忙地推上斷頭臺。一位年輕的修士把十字架持在眼睛跟前,正在十分認真而慈祥地和他一起做禱告,並為他做禱告。 這時,那劊子手把修士不客氣地拉向一邊,迅即掄起一個重鐵錘把罪犯打翻在地,然後把他的脖子整個割了下來。 人群中發出了恐怖的叫聲。 年輕的修士昏了過去。 只見一位高大的修士邁步走向前來,把他像個小孩似的抱了出去。 克萊門特師弟垂頭喪氣地走回修道院。他帶著表示歉意的眼淚向院長懺悔。 「鼓起你的勇氣吧,克萊門特,」院長說道,「多明我修土不是一天可以修成的。我們還會給你另一次考驗。我不許你齋戒時跑去經受這場考驗。」克萊門特向院長鞠躬表示服從。他沒有等待多久就迎接了另一次考驗。這次是一個強盜被送上斷頭臺。這強盜簡直是個殘忍的惡魔。他搶了人之後,還任意把他們殺掉。克萊門特在牢房裡和他一起度過他的最後一夜,第二天又陪他上斷頭臺。他是那麼誠懇地和他一起禱告,並為他禱告,以至那殘酷的殺人魔王也不禁淌下眼淚,擁抱這位年輕的修士。克萊門特也擁抱了這臨刑的強盜,儘管他由於憎惡而感到全身肌肉跳動。他虔誠地把十字架握在他面前。這強盜是被活活勒死的。克萊門特忘記了人群的存在,大聲而誠懇地做著禱告,直到那黑暗的靈魂離開人世為止。那強盜剛被勒死,絞刑吏便舉起斧子,當場把屍體砍成四塊。人們的心情是多麼微妙啊!他們看見強盜被活活絞死的時候,可以無動於衷,甚至還感到一些滿足,但一看到斧子對準毫無知覺的屍體劈下去的時候,每劈一下都要發出一聲憐憫的叫聲。克萊門特固然在發抖,但他站得穩如磐石,穩如一塊可能被震動但不可能被震倒的磬石。這時,他忽然聽到傑羅姆說話的聲音: 「克萊門特師弟,你爬上那輛馬車向眾人佈道吧。要快!要趁人們的靈魂還可以得救的時候,盡你的力趁熱打鐵。」 克萊門特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他感到喘不過氣來,但還是聽從指示,腳步不穩地登上了馬車。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面對著這麼多的人群。他開始進行他的第一次佈道。啊喲,好一片人山人海!他的喉嚨發幹發熱,心在怦怦地跳,聲音在發抖。 看到這樣偉大的場面,見到這麼多仰頭靜聽的急切的面孔,面色蒼白的神父在滿腔熱情的鼓舞下,激動地站了起來。他向他們講述了那強盜昨晚在牢房裡向他講的他一生的經歷,並通過這一案例向聽眾說明,一個人是怎樣逐步走上愚蠢和犯罪道路的。他嚴肅地警告人們切莫站上那可怕的樓梯的第一級。他時而猛烈地攻擊殺人越貨之徒,時而又使聽眾感動得流露出憐憫和善心。這時他不再感到顫慄,而是覺得自己像一隻張緊了的詩琴,生而具有毋庸置疑的力量。他控制著他的聽眾,能感覺到他們的脈搏,井像他能在索特裡琴上彈奏出聖樂一樣也能在人們的心靈上彈奏出神聖的樂曲。聽眾中迸發出的哭聲和呻吟聲證明,他對這場悲劇所激勵的人群具有多麼感人的力量。傑羅姆瞪著眼睛望著,仿佛他本想點燃一支香,卻點燃了一門沖天炮。過了一陣。克萊門特才看到他驚奇的表情。他注意到這一表情並沒有包含贊許的成分。他忽然停下佈道,走到他跟前。 「這是我的第一次嘗試。」他抱歉地說道,「您的指令雷電般地傳到我的心上。我是不是——?我幹得是不是——啊,糾正我吧,用您的經驗幫助我吧,傑羅姆師兄。」 「哼!」傑羅姆疑慮地說道。經過較長的思考之後,他有點不快地補充道:「把光榮歸於上帝吧,克萊門特師弟。我的看法是,你是一個天生的演說家。」 他半勉強地把這個看法報告了上級,因為他這人儘管為人生硬,但畢竟是個誠實的修士。 有個名叫朱利阿·安東內尼的人被控以破壞聖物罪。有三個證人發誓說他們看見他從燭臺被盜的教堂走了出來,而且出來的時間正好和教堂被盜的時間吻合。另一些證人則同樣肯定地證明他當時並不在場。兩種證詞都不能推翻。鑒於他有嫌疑,法庭准許安東內尼接受一次熱水裁判或冷水裁判。熱水裁判是命令他把一隻赤裸裸的胳膊伸進十四英寸深的沸水,取出一塊卵石。冷水裁判是命令他把身體沉進八英尺深的水裡。那些認為他無辜的神父建議他接受熱水裁判,因為這種裁判若用於他們有所偏頗的人,實際上並沒有聽起來那麼可怕。但這倒黴鬼卻沒有這個膽量,選擇了冷水裁判。這事給傑羅姆提供了另一個鍛煉克萊門特的機會。安東內尼領了聖餐之後,被帶到台伯河邊,脫光衣服,捆住手腳,以免在投進水裡之後由於手在水面上掙扎而使身體下沉。 人們把他輕輕地放進河裡。他的身體在水上漂了一會,只看見頭髮露出水面。兩岸的人群便同時發出吼聲,宣佈他有罪。但捆他的繩子碰巧是根新的,很快被打濕,從而使他沉到了水底。一陣新的吼聲又宣佈他無罪。人們讓他在河底呆夠指定的半分多鐘之後,把他拉上來。只見他一邊喉嚨裡咕嚕咕嚕地響,一邊喘著氣,尖叫著求饒。在做完了指定的禱告之後,他總算獲得了無罪釋放。 在整個考驗嫌疑犯的過程中,克萊門特都在岸上虔誠地做禱告。考驗完畢之後,他用略微顫抖的響亮聲音向上帝表示感謝。 過了些時候,他問傑羅姆這人是否應當得到賠償。 「為了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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