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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為了他所受到的痛苦、恐懼和窒息。真造孽。他是個活人,卻嘗夠了死亡的滋味。」

  「洗清了他的罪名就算是得到足夠的報償了。」

  「他沒有犯那個罪,卻飽嘗了死亡的滋味(儘管沒一嘗到底)。而比他更有罪的告發者倒反而沒嘗到任何苦頭。」

  傑羅姆有點嚴峻地回答道:

  「克萊門特師弟,你要知道,人們並不是今生已經真正得到懲罰。有罪而沒有受罰的人並不見得幸運,相反,只有遭受到人世所能施加的各種痛苦的人們才算幸運,因為他們歸天以後,所有這些都將算在他們的賬上,而且要加上百倍的利息。」

  克萊門特溫順地低著頭。

  「傑羅姆師兄,但願您的話不會白費,而將在我心裡生根。」

  然而,克萊門特在傑羅姆手上受到的一次最嚴峻的考驗,事先並沒有經過策劃。事情是這樣的。傑羅姆想使他輕鬆一下,便領著他到科隆納修士家裡去。一本剛謄寫的漂漂亮亮的《波裡菲羅之夢》正擺在他家的桌子上。這可憐的作者,由於內心的自豪感,指出了其中的一些妙筆。

  「許多年代以來,」他說道,「蠢人一直把充滿詩意的讚美和充滿愛情的恭維毫不吝惜地獻給幾俗女子,而她們只不過是些泥做的人,可以明顯地嗅到她們原來的泥土味。有一些是站在窗前勾引男人的妖婦。特別是我們羅馬的女人,通過一生的專門研究學會了一個乖巧的門道,那就是站在百葉窗前顯示她們長得好看的五官中的某一個,哪怕是一隻耳朵或一行眼睫毛,而把其餘的部分掩藏起來。另一些則是站在門邊的饒舌婦,『花園中的母山羊,大街上的天使,教堂裡的聖徒,家中的魔鬼』。我搜遍了行吟詩人歌唱愛情的詩句,也沒忘記尋找彼特拉克浪費在那位最狡猾的法國薄情女郎蘿拉身上的詩篇。現在,我把幾個惟一值得愛慕的婦女腳下擺著的整束香花奉獻給你們。這幾位婦女就是九位纓斯。」

  「通過這麼一招,」一直在翻著這本書的傑羅姆說道,「你,一個聖多明我修士,竟寫出一本淫穢的書。」說著他把《波裡菲羅》猛地扔在桌上。

  「淫穢?瞧你這無禮的修士!」書的作者繞過桌子,一把奪走《波裡菲羅》,把它鎖了起來,他氣得發抖地說道,「我的傑勒德,我說錯了!我的這位某某師弟,可並不曾感覺《波裡菲羅》淫穢。心地純潔者看待一切都是純潔的。那些讀過《波裡菲羅》的人——上帝保佑,但願他們為數不多!——對他的看法將會和我一致。」

  可憐的科隆納忍氣吞聲地咽下了這顆苦藥丸。要不是在自己家裡接待客人,同時自己又是個出身高貴的紳士和學者,他很可能會像俗人一樣和對方吵起來。事情既然如此,他只好盡最大的努力換換話題,談談巴薩裡翁紅衣主教借給他的一顆金黃寶石。他趁克萊門特撫摸這顆珠寶,開始對珠寶的精神價值大發一通議論。他從一個珠寶崇拜者的角度概括地談了他那個時代的整個情況。但傑羅姆表示不同意他的看法。他不相信一顆沒有生命的石頭能給某位佩帶者帶來勇敢,給另一位佩帶者帶來貞操,給第三位帶來防備毒藥的安全感,而給第四位則可能帶來節制。

  「若干世紀以來的經驗證明,它的確如此。」科隆納說道,「至於您提到的那最後一個性能,這兒正坐著一個活的見證。這位傑勒德——請原諒,應該說某某師弟——是北方人。在北方,人們像魚喝水那樣喜歡喝酒。但他從來都很節制。為什麼呢?因為他戴有一個紫石英戒指。這是我只看見貴族手指上才戴的最晶瑩、色彩最絢麗的紫石英戒指。看在上帝的分上,你的紫石英戒指到哪兒去了?把它拿給這位不相信的人看看吧!」

  「難道是紫石英戒指使得這位年輕人有節制嗎?」傑羅姆譏諷地問道。

  「當然是這樣。喂,你曉得紫石英的詞源和含義嗎?α表示否定,μεθγα表示愛喝酒。要知道,名稱不過是事物的符號。並不僅僅是因為好玩,或濫用語言,人們才把某種寶石叫做αμεθγστοs長達兩千年之久。」

  接著,他逐個談到了那些重要的寶石,並通過嚴肅的歷史學家編寫的軼事來說明它們精神上的性能,特別是紅寶石、藍寶石、綠寶石和蛋白石。

  「這些都是老媽媽吹牛了,」傑羅姆輕蔑地說道,「誰會像你這樣輕信呢?」

  說到輕信,應該承認,這是懷疑論者不幸經常受到的一種指責。儘管如此,一聽到輕信二字他們還是感到很生氣。

  相信寶石精神價值的科隆納感到這一指責很難忍受,便不再就這個題目談下去。但傑羅姆錯誤地理解了他的沉默,進而勸他前進一步,從今天起放棄他那種無益的異教徒的學識,改讀聖徒傳記:「師弟呀,基督教已把異教徒的迷信從地球上清除掉了,你也把它們從你的心靈中清除掉吧。」

  他就用這個口吻繼續說了下去,同時不謹慎地附和了某些盛行的不嚴格的神學見解。這時,那感到被刺痛的波裡菲羅開始通過科隆納進行報復。他沖了出來,把一大堆雜七雜八、不能登大雅之堂的學識傾瀉在傑羅姆身上。一則由於時間不夠,一則也由於學識膚淺,我只能把其中若干片斷複述出來。

  「把異教徒清除出去嗎?你要知道,他們占著五分之四的人類。要沒有他們的幫助,我們這些基督徒又發明了些什麼呢?油畫?雕刻?要知道,這些都是異教徒的藝術。和他們比起來我們不過是些矮子。現代人有誰的心靈能構思、刻畫出那種神一般的人像,比得上雅典的主要雕刻家,利比亞的利卡斯,馬其頓的代諾克拉底斯。斯科巴斯、提摩西阿斯、利俄卡利斯、布裡阿克斯、開利茲、來西巴斯以及用一大塊石頭雕刻出拉阿孔的羅得島三巨匠呢?有哪個王公貴族曾像在阿托斯進行設計,而以巴幾斯坦進行塑造的那些藝術大師,具有把山變成塑像的天才呢?哪個城市有氣魄把一個銅鑄的巨人立在海面上,讓最高大的船舶在他兩條腿中間行來行去呢?再說,建築藝術也是我們發明的嗎?可惜在這方面我們同樣十分幼稚。試問,在設計方面我們的建築能比得上單式雙式陶立克柱廊林構成的巴台農神殿嗎?(我的確非常欣賞大型的陶立克柱廊式的建築風格)而在雄偉和優雅方面我們又比得上希臘、羅馬的劇院以及埃及大得出奇的神殿嗎?要知道,人們得帶著敬畏的心情,走過一英里長的排列著各有威尼斯宮殿那麼大的獅身人面像的馬路才能走到神殿的大門。而構築這些巨大神殿用的斑岩都琢磨得像水晶一樣,而不像我們這些小建築物使用的是劈削粗糙的石塊。那些考究而光潔的柱廊和斜壁,儘管已經破裂倒塌,覆滿了莨苕葉和桃金娘,但仍然閃閃發亮,仿佛對現代工匠馬虎的技藝表示輕蔑和嘲諷。難道我們又發明了下水道工程、渠道橋和高架橋嗎?

  「要知道,我們已經丟掉了築路技術——而且是在眼底下存在著世界上最偉大的築路範例的情況下丟失的。難道我們修了些死人墳墓值得自豪?嘿,我想沒有哪個基督教國家造的墳墓不叫學者們看起來哈哈大笑。我們只消想想那毛索拉斯陵墓、金字塔以及印度河與恒河的龐大墳墓,就明白他們為什麼要大笑了。這些陵墓外面是山,而裡面簡直是寶石礦。傑羅姆,可惜你沒見過東方是個什麼樣子,要不你就不會低毀異教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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