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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七


  「瞧他多健康!只消用根針戳戳他的臉,血就會冒出來。」

  「能這麼忍心嗎?」

  「他簡直是露水浸潤著的玫瑰花苞。」

  她們向這男娃娃說盡甜言蜜語,為的是對他們的情郎先前向這娃娃表示的愛慕進行報復。

  然而,有一個人儘管身在這群花花綠綠的男女當中,可心靈沒和他們在一起。

  克莉麗婭公主的出現撕開了他心靈的創傷。

  還不到三個月以前,他曾經拒絕了這個無與倫比的美人的愛情,一種不合法、不理智,但至少是高雅的愛情。可如今他已經墮落到這個地步。

  當時,克莉麗婭那種足以使隱士也為之動心的柔媚,都沒有能誘使他偏離忠於愛情的軌道。那時他是多麼幸福啊。

  可現在,他成了什麼樣子呢?一想到竟然讓她看見他與這樣一群人為伍,他便禁不住臉紅起來。然而這些人正是每天和他廝混在一起的夥伴。

  他心緒不寧地沉默著,俯視著水面。

  從那一刻起,他又開始了另一階段的苦難歷程,而且感覺自己正越陷越深。

  一些倒黴的傻瓜總是想借酒澆愁。

  醉意消失之後,難以逃避的愁思仍然留下來,最終還是得鼓起勇氣來對付它——只不過還得加上頭痛、胃病和人為的精神抑鬱。

  傑勒德的表現和這種酒瘋子的表現如出一轍。為了經受住這一可怕的打擊,他需要振作起全部的力量,恢復他的美德和健康,恢復勞動習慣以及作為勞動保護者的熟睡,而首先需要恢復的是他對上帝的虔敬。

  但所有這些醫治心靈創傷的香膏都被他拋棄了。他所相信的是精神上的麻醉。

  短暫的醉意消失之後,空虛的心靈仍然像鉛塊一般沉重地壓在他的心窩上。悔恨卻像只兀鷹坐在心口上,撒裂著他的心。

  健康損壞,金錢耗盡,童貞喪失,瑪格麗特和他之間已隔著一個比墳墓還寬的鴻溝!

  那一陣狂烈的絕望感覺總算過去了。

  繼之而來的是一陣陣冰涼的絕望感覺。

  這可憐的年輕人已開始擺脫那些放蕩的夥伴,打算棄卻紅塵。

  他獨自逛來逛去。他獨自喝酒來麻痹自己,從而麻痹一下困擾著他靈魂的那陰險的人類敵人。他獨自在古羅馬的神殿裡遊蕩,目光呆滯,悲傷地躺在廢墟當中,比這些廢墟顯得更破落不堪。

  最後到來的是高潮。孤獨——病態心靈的那一陰鬱而有魅力的仇敵——推趕著絕望的人們走向那最後的歸宿。

  晚上,他獨自漫步在陰暗的河邊,望著,望著,越來越感覺它們並不討厭,因為那兒有安寧,也許還可以在那兒了結一生。

  在這些陰暗的時刻,他耳邊迴響起了朋友們的親切話語以及充滿愛心和喜悅的聲音。

  一個心情痛苦之人的最卑微的朋友,往往也可以通過言語、表情或微笑在傑勒德這種絕望的人及其思量著瘋狂行動之間投進一線陽光,起一點阻礙的作用。

  特麗莎在哪兒呢?他那熱忱而親切的老房東太太在哪兒呢?

  她們會以其平凡而敏銳的機智看出這個危機。她們會看出這個危機,對他進行挽救。

  但她們不知道他在哪兒,也不知道他在向什麼地方滑下去。

  難道就沒有一個人注視這個可憐人,注視著他正在走的這條陰暗道路嗎?

  有的。有只眼睛正注視著他,留心著他的每一個舉動,每天都跟蹤著他,直到他回家。

  但那是一個仇人的眼睛。

  而且是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的眼睛。

  第六十四章

  這是個陳設華麗的房間,地板上鋪著帶條紋和斑紋的獸皮。房間裡坐著一位貴族小姐,她伸著一雙手臂,半握著拳頭。她臉上激動的表情和這種姿態是完全協調的。她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腳也不安地擺動著。

  一個傭人忽然拉開帷幕。

  小姐的額頭刷地一下紅了起來。

  侍女十分畏懼地小聲說道:

  「小姐,那人來了。」

  小姐吩咐侍女引他進來,接著拿起一個小小的黑色面具戴在臉上。轉眼之間,她那美麗的臉色就看不見了。那黑色假面具和大理石般的白皮膚形成的對比使人感到奇怪而可怕。

  一個男人點頭哈腰地走了進來。看樣子這人是出身於下層社會。短頭髮,圓圓的腦袋,簡樸而體面的衣服。面孔既不清秀,也不可怕。身上除了一雙轉動得特別厲害的眼睛以外,沒有什麼別的值得注意的地方。

  頻頻鞠了一番躬之後,他站到小姐面前,聽候她的吩咐。

  「他們告訴過你,要你來的目的是什麼嗎?」

  「告訴過,小姐。」

  「和你談話的人答應了你該得到多少報酬嗎?」

  「答應了,小姐。答應的是全價。買的是較重的一種仇殺。除非您以慈悲為懷,願選擇較輕的仇殺來滿足自己的欲望。」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小姐說道。

  「唉,這是因為小姐頭一次和我打交道。較輕的仇殺指的是只要求消滅他的肉體。我們的做法是先盯住那個人,等他走出教堂,或趁他沒幹壞事的時候幹掉他。較重的仇殺指的是先盯住他,趁他剛犯了某個前所未有的罪行的時候當場抓住他,從而既消滅他的肉體又毀滅他的靈魂。不過,這種仇殺已經不像幾年前那樣時興了。」

  「我說呀,你只消使他的舌頭不再說話,心不再跳動就行了。我跟他的靈魂並沒有冤仇。」

  「那就這樣吧,小姐。跟我談話的人既不認識這個人,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更不知道他住在哪兒。我能從誰那兒打聽到這些情況呢?」

  「從我這兒。」

  這時,那人才第一次顯出焦慮不安的神情。他請她一定要小心謹慎,特別是在事情的這一階段。

  「別擔心,」她說道,「你聽我講好了。這是個年輕人,高個頭,褐色頭髮,深藍色眼睛,一副老實相,簡直可以騙得過聖徒。他住在維爾·克勞迪亞街靠角落的一個屋子裡,那是個手套商的店鋪。屋子裡只住有三個男人。他,還有一個個子矮、臉孔黝黑的畫家,再就是一個年輕的身材苗條的小孩。背叛我的是個外鄉人,長得很漂亮,比你還高。」

  刺客凝神靜聽著。「夠了,」他說道,「等等,小姐,他經常去什麼秘密場所,好讓我在那兒幹掉他呢!」

  「我的密探報告我說,近來他經常在黃昏之後到台伯河邊去散步。不用說是去會他的情人——一個稱我為情敵的婊子。你就在那兒殺死他!讓我的情敵跑來找他這個沒良心的、虛偽而傲慢的奸賊吧!」

  「放心好了,小姐。他休想再出賣別家的名門閨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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