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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這我可不敢擔保。他隨身帶著一把劍,很會劍術。人年輕而又果敢。」

  「這兩樣東西都幫不了他的忙。」

  「你對你的能力那麼有把握?你使用什麼樣的武器?」

  刺客把一個鋼制的手套拿給她看。「我們的打擊力量非常大。因此,我們必須保護我們的兩隻手。這是我們打人的鐵錘。」接著他解開上衣,讓她瞧瞧裡面穿的鎧甲。最後他把一把亮閃閃的匕首揮舞了一下,擺在桌子上。

  小姐起先顫慄了一下,但立刻把它握在雪白的手裡,用手指頭試試匕首的刀尖。

  「小心,夫人。」刺客說道。

  「怎麼,是上了毒藥的嗎?」

  「上帝不容!您知道,我們是不偷偷殺人的。我們用刀尖殺人,而不用毒藥殺人。不過這刀是新磨過的,我擔心小姐雪白的皮膚。」

  「他的皮膚跟我一樣白。」她說道,不覺突然流露出一點憐憫。但這點憐憫只不過延續了很短的時間。「他的心可是像煤灰一樣黑。你說說看,把一個誹謗我的忘恩負義的人幹掉,這樣做對嗎?」

  「這可得由小姐和您的懺悔師來解決這個問題。我不過像我的匕首一樣,充當一下貴族們手上的工具。」

  公主像是沒有聽見他講的話。「啊,我本來多麼愛他,簡直愛得要死!如今我也恨他恨得要死。這傢伙真是個傻瓜!他將懂得玩弄公主小姐會有什麼下場。這傢伙先是討好我們公主小姐,然後又鄙視我們,寧要城裡的爛貨,而使我們成為別人的笑柄。這下他可知道我們不是好惹的了。」

  她抬起頭來說道:「你還呆在這兒幹什麼?快去,給我報仇。」

  「小姐,按照慣例要先付一半的錢。」

  「唉,我忘了,我是買你來報仇的。這兒這筆錢超過了你要價的一半。」說罷她把一個錢袋擺在桌上,推到他面前,「把他幹掉之後,再來取剩餘的錢。」

  「您會很快再見到我的,小姐。」

  最後,他又點頭哈腰地告辭而去。

  這位戴著黑色面具的公主,一方面由於十分忌妒自己的情敵,一方面由於自尊心受到了損傷,同時又害怕暴露(在她認識傑勒德之前,她從未遭到過公眾的非議),這時兩手緊握,直直地伸著,指甲掐著桌子,坐在原先那個地方發愣。

  神話般的獅身人面像是這樣一個姿態。一隻坐著的母老虎也是這樣一個姿態。

  刺客走後,她身上感到一陣寒戰。她覺得有某種不安的情緒在心裡波動起伏。顯然,這只是一種無益的悔恨的前兆。傑勒德和瑪格麗特都走在他們時代的前面。而這位公主才是一個真正的中世紀人物:驕傲、多情、報復心強,再就是慷慨、愚蠢、狡黠、好衝動、不講原則,外加草包似的無知。

  權力成了敗壞她的一種罪孽。

  要是她被迫親手作案,神經的脆弱或許會抵消劇烈的感情衝動,從而使她外強中乾——表面很凶,實際為害不大。但權力卻使得一個狂怒而虛弱的女子可以利用男人做她的工具。這種結合儘管很不自然,但產生的效果卻很可怕。

  這個例子,則是女人加權力使得一個刺客磨銳他的匕首,來對付一個正在考慮自殺的可憐而絕望的年輕人。

  第六十五章

  在我所描述的這一插曲發生兩天之後,傑勒德在羅馬一條最貧窮的街道上閒逛,碰巧遇到一場暴風雨,便趕忙躲進一家低級酒館。他要來一碗酒。外面,雨不停地下著。很快,他就喝得半醉,頭靠在手上,手擱在桌上,不知不覺打起盹來。

  這時候,酒店逐漸坐滿了客人。粗魯的客人發出的喧鬧聲慢慢使他醒了過來。

  這時,他才意識到有兩個人在他附近低聲說話。

  一個是賣赦罪符的男人。另一個還算得上是位體面的商人,因為他穿的衣服乾淨而樸素。但他把帽子低低地罩在額頭上。這一遮著面孔只露出鬍子的做法,說明他這人不敢正視老實人,也不敢正視法律。兩人正在罪惡買賣的市場上進行著一筆交易。而根據當時並非少見的一處安排,該赦免的罪行還有待人去犯——在與教會所訂合同的庇護下去犯。

  那帽子罩在額頭上的人抱怨赦罪符的價格漲得太高。「如果價格再往上漲,我們窮小子就會完全被拒于天堂之外了。」

  買赦罪符的人斷然拒絕這一指責。「對於好老百姓說來,教會的赦罪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便宜。」

  另一個問道:「哪些人才算做這一類人呢?」

  「嘿,我指的是按照一般的行情犯有罪過的人,通情達理的人。假如你剛愎自用,硬要犯一個教皇反對的罪過,那你就別怪我,只能怪你自己!」

  為了說明某種罪行的贖罪價格是否除社會渣滓以外所有的人都出得起,他拿出一張羊皮紙,念上面的贖罪價目表。

  這是張奇怪的價目表,但不能印在這本書上,把價目表搞得支離破碎印到書上,將不能正確地把它介紹給讀者。反正,在所有的大圖書館裡都可以找到這張表。這裡,我想說一點也就夠了,那就是謀殺一個凡俗人的贖罪價格,要比我非宗教界的讀者們認為很輕的許多罪過的贖罪價格低得多。

  說明了價格之後,雙方又各自作了點微小的讓步,生意便就此談妥。一旦交了贖罪錢,那希望獲得上天恩惠的人便可為他殺死一個凡人事先得到寬恕。但殺死一個聖職人員的贖罪價格卻高得不能相比。

  兩位商人都閉口不談「暗殺」二字。

  他們談的話在傑勒德的耳裡嗡嗡直響,但他並沒有把他伏在桌上的頭抬起來看一下,只是迷迷糊糊地聽著。

  然而,當兩個商人站起來,就要各走一方的時候,他抬起頭,對那買贖罪符的人的背影憤怒地瞪了一眼。

  「要是瑪格麗特還活著,」他喃喃地說道,「我會揪住你的脖子,掐死你這個怯懦的謀殺者。但她死了,死了,死了。願全世界都死光吧。這世界對我太沒意思。讓我先死吧。」

  他回到住處,看到有個帽邊低垂的人在街道的對面快步地踱來踱去。

  「嘿,又是那條狗!」傑勒德想。

  但處在他當時的心境,這情況並沒有給他留下什麼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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