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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不久,他來到傑勒德的工作室,發現傑勒德和雅克·波納萬圖拉正熱烈地爭論。事情是這樣的:這位紈絝少爺滿身盔甲走進來之後,便脫掉鋼盔,喘著氣,十分輕蔑地挖苦他和他的士兵不得不隨從教皇參加的那個滑稽盛典——為馱畜進行的祝福禮。

  傑勒德說這並不可笑。凡是教皇做的事,沒有哪件可以認為滑稽可笑。

  爭論變得激烈起來。那遊行修士站在一旁嚴守中立,像只白鶴等待青蛙和老鼠兩敗俱傷時吃掉它們那樣,等待著借用古人的威力把他們壓得粉碎。不料這時帷幕輕輕拉開了,一個年高德劭的老人頭戴紫色帽子,胸前飄著生絲般的白鬍鬚,臉上露著慈祥的微笑望著他們。

  「你們真是快活的年輕人,」他說道,「有熱情在這樣一些事情上爭論。」

  他們都跪了下來。原來這人就是教皇。

  「起來吧,我的孩子們,」他幾乎生氣地說道,「我並不是以教皇的身分到這角落裡來的。普盧塔克的書抄寫得怎樣?」

  傑勒德拿起他的抄寫本,一隻膝蓋跪著,呈給教皇陛下審閱。教皇坐著,其他的人都站著。

  教皇陛下很感興趣地審閱著傑勒德的抄寫本。

  「抄得非常好。」他說道。

  傑勒德高興得心直跳。

  「嘿!弗朗西斯科,這個普盧塔克真是才藝驚人。你看他書上每一頁的每個人物都寫得活靈活現。每個人物都富有個性,而且各不相同!」

  雅克·波納萬圖拉說道:「我更喜歡薄伽丘先生。」

  教皇陛下說道:「不錯,他是卓越的小說家,說得上頂呱呱,而且能寫很漂亮的意大利文。但在思想上稍有些單調。修士修女並不總是沒有貞操的。一兩個這一類的豔情故事的確很有趣味,很吸引人。但寫上百來個就未免歪曲了他的時代,也使熱愛人類的人們感到心優。再說,他在描寫人物方面技巧很差。但就這一偉大的藝術來講,希臘的普盧塔克可是最高超不過。他是用文筆來進行刻畫。只要翻翻他的書頁,我們就可以發現,我們進入了一個多麼真實而偉大的世界——一個具有戰爭、謀略、生意買賣的世界,一個具有恰如其分的愛情的世界。在他所寫的書中,也正如這個偉大的世界所發生的情況一樣,並不是男人都在追求某個女人。在我看來,這種偉大而開闊的眼界,與薄伽丘的小花園和那些不正經的尋歡作樂的人生小圈子,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據說教皇陛下曾有雅興寫過一本小說。」

  「我這個教皇陛下已經不止一次幹過傻事。我已經後悔莫及。當我過去寫小說的時候,我根本沒想到我會成為教延之長。」

  「我想找一本您寫過的小說來充實我的書庫,結果沒有成功。」

  「這很好嘛。四年前我曾經嚴令意大利把我寫的這本小說全部銷毀。看來這道命令執行得很好。不過,為了安慰你起見,我可以告訴你,在我被選任教皇的時候,有個傻瓜把它譯成了法文。因此,要是你不怕被流放的話,你還可以讀讀它。」

  「事情既已如此,我們只好懇求您開恩,請您給我們談談您對這小說的絕對正確的看法。」

  「好說,好說,善良的弗朗西斯科。教皇寫小說也不是什麼關係到信仰的問題。我想說的是,據我記憶所及,這小說具有薄伽丘的一切弊病,卻缺乏他那優美的意大利文。」

  科隆納修士說道:「誰都知道您教皇陛下比任何人都更藐視伊利亞斯·西爾維烏斯。我請您做他的評判也真是對他不公正了。不過,也許教皇陛下可以在這兩個小夥子之間進行更公正的評判——就是關於為牲畜祝福的事。」

  教皇猶豫起來。在談到普盧塔克的時候,他臉k顯得高興了一陣子,甚至眼睛也閃爍著光輝。但正如你能想像到的,他的風度總的說來很不像年輕婦女理想中的一位教皇。我只能用法語來進行描繪:懶洋洋的紳士。事實上他的確是個出身高貴、很有教養的紳士,什麼事都幹過、說過、看過、接觸過。他的身體已接近衰老。聽到科隆納神父要他當裁判,他仿佛感到加倍倦怠。

  「我可憐的弗朗西斯科,」他說道,「你想想看吧,我一生都充滿了矛盾。我對這種生活厭煩死了。普盧塔克把我拉到一個寧靜的避風港。神學卻無能為力。」

  「不過,教皇陛下,對於緩和兩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之間的爭執,您是排難解紛的神仙。」

  「難道你這樣不瞭解人性,竟以為兩個意氣昂揚的年輕人有誰會把一個老教皇講的話放在心上?」

  「啊,教皇陛下,」傑勒德紅著臉,喘著氣插嘴說道,「您可以相信,我將像珍視上帝講的話那樣始終珍視您講的話。」

  「既然如此,」教皇說道,「那我可真是被將了一軍。正如弗朗西斯科會說的那樣——誰也不能那麼超脫。我不知不覺欣賞起那位善辯的異教徒。我和你這信奉異端的修士一樣,覺得他很可貴。我本來必須談論神學,或者近乎神學的東西。不過,這年輕人倒是有副善良而逗人喜歡的面孔,而且希臘文寫得像天使那麼漂亮。好吧,我的孩子們,你們就聽我講吧。要想理解教會之道,我們就必須稍微超脫塵世,高於塵世,因為教會是處於天堂和塵世之間,充當二者之間的解說者。

  「所以問題不在於俗人對低級動物的感情如何,而在於人與獸的共同造物主對低級動物的感情如何。如果我們過於驕傲,不屑於在教會的教導當中尋找答案,那麼我們最好是看看有關人和動物的最古老的歷史是怎麼說的。」

  科隆納說:「您指的是希羅多德。」

  「不,不,在這方面希羅多德只不過是個小小的蘑菇。要是我們依賴在那偉大的古代史書上僅僅寫過最後一頁的希臘人,那我們的古代史就很夠嗆了。」

  那托缽僧呻吟起來,因為他看到一位教皇在對他所崇拜的半人半神的希臘人進行非議。

  「我指的是拉丁文《聖經》。這是早在學究們稱之為『歷史之父』的那個人誕生三千年以前就在記述歷史的一本古籍。」

  「啊,拉丁文《聖經》?我求您教皇陛下饒恕。您真使我嚇了一跳。我已把拉丁文《聖經》完全忘記了。」

  「忘記了?弗朗西斯科,你敢擔保你讀過它嗎?」

  「教皇陛下,沒有完全讀過。我早就給自己許過願,一有空就讀它,作為一種享受。以前那些偉大的古代異教徒占了我太多的時間,使我一直沒有餘暇來作點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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