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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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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我們卻看到那些驕傲和愚蠢的人,竟然喜歡炫耀他們的智能和知識方面的漏洞,而不是為它們感到臉紅。 科隆納修士熱衷於藝術,但在宗教上卻是個懷疑派。 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有若干觀點屬過去或未來某個時代的人。由於他極為單純,他的懷疑主義也和他的熱情同樣地天真。他喜歡像他所仿效的異教徒哲學家看待崇拜神靈和死去的英雄那樣,來看待當時的宗教儀式,認為這只是一種大眾喜好的無聊啞劇。不過在思想上,他還是無意識地存在著一個奇怪的界限。任何基督教儀式,儘管他的學識告訴他是起源於異教,他都表示尊敬,但只是出於對古代事物的尊敬,儘管以他這種思想傾向來說,假如他是一個異教徒或其同時代的人,他肯定會從哲學的高度對基督教表示蔑視。 科隆納對他新交結的藝術家很是賞識。由於他可以自由出入羅馬半數的宮殿,他便到處熱情地誇獎傑勒德,以至很快就有人要求他把傑勒德讓出來。他告訴傑勒德有哪些王公大人要請他。「不過,神父,我和您在一起已經夠幸福了。」傑勒德表示不願意。「你和我在一起很幸福這一類話是毫無意義的,」科隆納說道,「你必須感到不幸福。你必須成為一個出眾的人。我給年輕人上的最重要的一課就是要成為一個出眾的人。要知道,這些蒙太西尼家族的貴人可以比我多付給你兩倍的酬金。憑丘比特作證,他們說得到做得到。」 這位遊行修士給傑勒德的書寫活計定了一個驚人的價目表。人們都毫無異議地接受下來。事實上,謄寫工作的價格一直比幾世紀以來靠印刷出版得來的稿費要高得多。 傑勒德光謄寫亞裡士多德關於修辭學的論文,就得了三百金克郎。 只要大人物的愛好還繼續存在,他們對所寵愛的東西總是非常熱情的。正當希臘文抄本最時髦的時候,我們這位漂亮的書法家一躍而成了貴族的寵兒。男女貴族都把他當做愛犬似的倍加憐愛。 這種情況很可能使一個虛榮心強的傢伙頭腦發昏。但精明的荷蘭人傑勒德卻看到了天鵝絨手套下的鐵手,順利的外表下面的嚴酷現實。因此他決不狂妄自大。不過,有一天他的確不能不感到驕傲。那天,他和科隆納修士有幸坐在他當前的雇主紅衣主教巴薩裡翁的宴席桌上。雖然他們離上座約有一英里遠,但也無妨,反正他們是在參加主教的宴會。傑勒德坐在一個有利的位置上,可以看到烤野雞羽毛齊全地端了上來,就像是剛從樹林裡飛出來,而不是從烤肉叉上拿出來的一樣。此外,還有瓶燉雞肉,嫩得像桃子肉。最新奇的東西要算那些餐巾。它們都是非常細的布,折疊成三角帽、翅膀和扇子等等形狀,而不是平平地擺著。這種排場使傑勒德感到非常驚奇,儘管我的讀者們早已見過這種令人炫目的場面,而並沒有被弄得「人仰椅翻」。 正餐以後,餐桌都被分成許多段搬了出去。但每張桌子下面竟然又出現了另外一張桌子,上面擺滿了甜食。太太和小姐們都動手大吃起來,儘管紳士們帶著某種合情合理的猜疑望著她們。 「親愛的神父,」傑勒德說道,「我並沒有看見紅衣主教殿下像人們說的那樣用雙叉匕首武裝客人。」 「啊,那討厭的工具是奧爾西尼紅衣主教發明出來,專供客人夾肉用的。我聽說,有個客人由於慌張,的確讓叉子把舌頭串在了上胯上。啊,不同的時代,不同的習俗!過去,古人在宴席上都是神仙似的躺著吃。他們該怎樣蔑視這些迂腐的玩意啊!」 等仕女們欣賞、吃飽蜜餞之後,桌子突然被搬開,客人們靠牆坐成一排。這時有兩個修士點頭哈腰地帶著詩琴進來,跪在紅衣主教膝下,唱起合乎時宜的祈禱歌,接著便深深一鞠躬,告退而去。紅衣主教用手指摸摸他的圓帽作為回禮(附帶說說,我們已故的鐵血公爵也是用手指摸摸帽子作為答禮的)。這時,客人開始慢慢離開。傑勒德算是有幸和一位紅衣主教,而且是三次差點當上教皇的紅衣主教,在同一個餐桌上吃過飯。 但更大的榮譽還在後面。 有一天,紅衣主教派人去接他,誇獎了一番他的漂亮書法之後便帶他坐馬車前往梵蒂岡。他們走上一段隱蔽的樓梯,來到一間開有凸窗的華麗的小屋。屋子裡有墨水壺、寫字的抖框架以及各種文具。紅衣主教向一位朝臣耳語了一陣之後,很快就看到教皇的私人秘書帶著一大本弄髒了的《普盧塔克生平》走了進來。傑勒德立刻獨自坐下來準備抄寫。他雖然心裡感到有點畏懼,但一想到教皇陛下將親手摸它,讀它,便不禁感到某種喜悅。 教皇的墨水壺外表很漂亮,但裡面裝的墨水卻很糟糕。好在傑勒德用一個小牛角墨水瓶裝有一些質量很好的家用墨水。他跪在地上禱告,求上帝保佑他的手既穩又巧,接著便動手寫了起來。 他所在的房子有一面幾乎被齊中間分開的大簾幕全遮住了。簾幕的皺褶一個疊蓋著一個。過了一會,傑勒德感到有某種吸引力驅使他想掀開簾幕瞟一眼。他抑制住這一衝動。但這衝動很快又回來纏住他,使他無力再抗拒。他把普盧塔克的書拋在一邊,悄悄走過鋪有地毯的地板,拿起簾子的皺褶,用手指頭把它們慢慢收擾來,然後把鼻子朝縫隙中塞進去,不料卻碰著了一個冰冷的鋼戟。他看見兩個全副武裝的士兵手裡握著閃閃發光的鋼戟,交叉成三角形。傑勒德迅速縮了回來。但在那一瞬間,他聽到了輕而模糊的說話聲,並看見有幾個人在某個隱蔽著的人面前卑躬屈膝。 他不打算繼續通過警衛森嚴的簾幕進行窺探的嘗試,但常常瞟上它一眼。每隔一個小時左右,就有一位修士探頭進來瞅他一下,使他感到不寒而慄,但很快又退出去。這一切都顯得十分陰森而機械。第二天,一位穿著華麗鎧甲服的紳士跳了進來,瞪了他一眼。「你在這兒幹什麼?」他說道。 傑勒德告訴他,他在依靠聖靈的幫助抄寫普盧塔克的書。那紈絝子說他不認識他提到的這位先生。傑勒德便解釋給他聽,是由於哪些時間空間上的原因,使得普盧塔克先生不可能獲得和他這位翩翩闊少交談的幸運。 「啊,原來是一個被看得那麼了不起的古希臘的死人。」 「是的,先生。不過,其中有一個雖然死去,卻還活著。」 「年輕人,我不懂你的意思。」那貴族儘管無知,卻滿有尊嚴地說道,「那老傢伙寫的什麼?是寫的愛情故事嗎?」紈絝子目光閃閃地問道,「像薄伽丘寫的那樣快活的豔情故事嗎?」 「不。他寫的盡是英雄、聖賢的傳記。」 「是寫的武士和教皇嗎?」 「是寫的武士和王公貴族。」 「哪天你給我讀讀行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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