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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這人的隨從把那匹矮騾子牽了過來。但賈爾斯很瞧不起這騾子,拒絕要它。問他是什麼原因,他說這樣做對他不公正。

  「怎麼!你們想什麼都來個一籠統嗎?把大的都給大的,把小的都給小的!我這人就討厭小玩意。我得騎這裡最高的馬,要不就什麼也不騎。」

  辦事的人注意地看了他一眼,轉而採取了有禮的態度。「只要合理,我總會考慮你的要求——埃裡克,你下來吧,你騎的是最高的一匹——如果你想在城裡呆個把小時和家人道別,只要你開口,我也會高興地滿足你的要求。」

  賈爾斯思索了一會兒。

  「老爺,」他說道,「如果我們再等一個月,情況也不會改變。我媽是個好人,但看來她是塊頭大,勇氣小,我們分手時不可能不掉一兩滴眼淚。分手得越快,掉的眼淚就越少。還是請你們把馬給我牽過來吧。」

  凱瑟琳把裙子蒙著頭哭了起來。人們把那匹高頭大馬牽了過來。賈爾斯想把馬尾巴當條索子抱著爬上去。一個僕人趕忙叫道:「幹不得,它會踢人的。」「我也會踢它。」賈爾斯說道,「把馬牽到窗子底下,我教你們如何騎上一匹愛踢的馬,而且不會被馬的扶梯,也就是馬尾巴摔倒。」他沖進屋裡,轉眼之間就出現在二樓的窗口,手裡還拿著一根繩子。他把繩子的一端系在某個地方,握住另一端,就像潤滑過的螺絲杆在溝槽裡往下滑一樣,既快又平穩地滑了下來,很快便落到馬背上,並像蒼蠅落到馬背上那樣使馬豪無感覺。

  那當官的雙手往上一伸,表示令人發嘔的讚歎。「我弄到了一顆珍珠,」他想道,「今天我可幹得真有成績。」

  「爹,你過來。媽,你也過來。親親我,祝福我,我就要走了。」

  伊萊向他祝福,要他為人誠實正直,成為他們家的光榮。凱瑟琳設法講話,只是一個勁地哭著,擁抱他,摟著他不放。即使淚水使得眼睛模糊,她也很快發現他從窗口滑下來時袖子上撕了一個小小的裂縫。她急忙抽出針線,當場把它縫好。她的眼淚不知不覺地流在他的胳膊上。除開據說是空間裡無所不在的超肉體的天使們的慧眼以外,恐怕誰也沒注意到這個情況。

  就這樣,矮子騎上高頭大馬離開了家。由於那官場老手一個勁地往他背上抹著巴結討好的黃油,矮子離開時還顯得洋洋得意。

  這位珀爾蔔西勒斯沒注意到,那兩個可憐的婦女正坐在冷清的火爐旁,一邊搖動身子一邊哭泣。她們談到他的種種優點,誇他最近如何聰明懂事等等。但對他的缺點,兩個婦女則像兩隻甲蟲那樣盲目得視而不見。事實上,這時他正在又高興又大膽地騎著馬離開她們遠去。

  狹窄的胸中裝著寬廣的心靈。

  來到宮廷之後,他很快就成了一個了不起的寵兒。

  他有個奇怪的習性,震動了整個宮廷。但由於他身材矮小,同時也為了使生活多樣化,人們既然把他看做畸形的怪人,也就姑息和遷就他這個習性。簡單說來,就是人們容許他講真話。

  但講真話是個不得人心的事。

  他把事情弄到了不可容忍的地步。

  而且伴以吼叫的聲音。

  第五十九章

  誰要是具有個人的成就和女人的青睞這兩根鐵索供他向上攀登,那他就福氣不淺了。

  啊,但願我能夠像傑勒德那樣具有女人的青睞這樣一根鐵索助我向上攀登。

  那麼,我很快就會成為一個桂冠散文詩人,或誇張派的文學教授,或別的什麼人士。不過這暫且不說。我想回過頭來描繪一下科隆納修士。

  使得古代學術和哲學真正復興起來的,實際上是兩個小說作家——彼特拉克和薄伽丘。

  他們的勞動並沒有取得公眾所熟悉的偉大而直接的成就,但他們播下了良好的種子。種子並沒有毀滅,而是在土壤中像胎兒般顫動,等待著陽光的照射。

  從他們那個時代算起,意大利總有一兩個精通希臘文的本地學者。同時,任何有學間的希臘人來到意大利也都會受到兄弟般的熱情歡迎。十四世紀結束以前誕生了波佐、瓦拉和格瓦利諾。而十五世紀的早期,科斯摩·德·美第奇統治下的佛羅倫薩則是柏拉圖主義者的一個陣地。在傑米斯圖·普利托(一個地道的希臘人)的領導下,這些柏拉圖主義者在公元一四四〇年左右開始寫文章貶損亞裡士多德。要知道,很少有人能具有如此偉大的心靈,足以使他們既對偉大的A公正,又對偉大的B公正。

  西奧多·伽沙較溫和地為偉大的亞裡士多德進行辯護。特列比松的喬治則更激烈地為亞裡士多德辯護,並對柏拉圖提出批評。接著另一位土生土長的希臘人,紅衣主教馬薩裡翁則在他寫的一篇論文《駁對柏拉圖之誹謗》中反駁了上述的喬治及其崇拜的偶像。

  不管聰明與否,鬥爭性強總是生命力強的一種表現形式。但儘管出生於如此熱衷於爭論的時代,弗朗西斯科·科隆納卻沒有喜歡爭論的脾氣。他是佛羅倫薩的一位年輕貴族。他生活的目的就是藝術。二十歲時他成為一個多明我修士。他所追求的是安靜的學習。他退出無所作為的人們的社交圈子,退出派別鬥爭,擺脫人類蜂房中的嗡嗡之聲和馬蜂般的互相叮咬,而信奉聖多明我和九位纓斯。

  他是一個熱心研究語言、圖畫、雕刻、編年史、錢幣和古跡銘文的學者。後面提到的這些古跡銘文使得他對人們公認的歷史產生了懷疑。

  他在東方旅行了許多年,回來時滿載著戰利品。他手上掌握著若於精選的手稿本,在語言方面則精通希臘文、拉丁文、希伯萊文和古敘利亞文。他發現他的國家沒有停止前進。除開科斯摩以外,還產生了另外一些有學問的王公貴族。例如那不勒斯國王亞方索。艾斯特家族的尼古拉斯和萊昂內爾等等。特別是他的老朋友薩爾紮拉的托馬斯當選為教皇以後,對文化起了強有力的推動作用。在梵蒂岡的圖書館裡就藏有五千個手抄本。他曾叫波佐翻譯奧多拉斯·西庫拉斯的著作和色諾芬的《居魯士傳》,叫勞倫西烏斯·瓦拉翻譯希羅多德和修昔迪底斯的史書,叫西奧多·伽沙翻譯提奧夫拉斯塔的論著。最後,他還叫特列比松的喬治翻譯尤塞比烏斯的著作和柏拉圖的某些論文,等等等等。

  科隆納修士發現柏拉圖和亞裡士多德正處於休戰狀態,但波佐和瓦拉則在動詞和名詞方面鬧矛盾,並且正在熱衷於「討厭的語言學」。所有這些都太妙了。他決定在故鄉定居下來。他的生活就像一個薔薇色的夢。世界上誰也比不上多才多藝的人幸福,但條件是他們不必靠這個掙麵包。而科隆納修士就是多才多藝的化身。他懂七八種語言,也懂一點數學,此外還能寫點,畫點,雕塑點,唱點,彈點,而且具有賞識這些東西的卓越才能。由於他具有這後一個特點,他能過上他現在這種幸福生活自然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只要你衡量一下你所認識的人的才智,你就會發現,只有少數人的心靈對待一些偉大的藝術與科學的成就才算得上不聾、不瞎、不麻木不仁,並且拒絕接受偏頗的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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