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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傑勒德帶著畏懼的心情,顫慄著將他寫好的羊皮紙捧給他看。他站著,心慌地等待著他的判決。

  當判決到來的時候,他感到十分吃驚,因為作為判決結果的是,他看到這位多明我修士忽然朝他撲了過來,摟著他的脖子。

  第二天,在荷蘭發生了一件事情。我想當時沒有哪個凡人,甚至今天也沒有這本書的哪位讀者能預測到這件事對傑勒德命運的影響。

  一個露天演出者來到伊萊的家門口。乍一看來這人倒是衣著華麗,以俗人的鑒賞力來看,也很高貴,但在有思想的人看來,卻顯得多少有些可憐。

  表演者外表像個動物,一個半人半馬的動物。但仔細分析起來,卻分明是兩個動物。作為人的這一半可悲地裝飾著金銀兩種金屬,為了用這兩種金屬來買衣服遮蓋他們的軀體,充塞他們的錢包,人們有時竟出賣自己的靈魂。不過那馬卻在這兩種動物當中表現得更虛榮。他被人用一大堆荷葉花邊、帽子和斗篷打扮起來,打扮得比任何穿硬裙的皇家仕女都要難看,因為人在湯壺顏色的下面畢竟還保留點自然的膚色。但馬卻只是憑猜想說他是馬,實際上幾乎看不見一錢真正的馬肉。我們的女裙襯沒有遮掩婦女較高貴的部位,只是把較卑賤的部位顯得突出和龐大(為什麼要喜歡這麼做呢?)。但這可憐的畜生卻從頭到尾都淹沒在華麗的服飾之中。馬耳朵則隱藏在大塊大塊的尖端為銀色和藍色的亞麻布裡面。身上裹著的是一直垂到地面的豔麗的硬布。只有身子前部例外,因為人們要讓他有足夠的裝模作樣的餘地。馬的尾部可惜看不見了,天曉得被塞到哪兒去了。只有馬的眼睛像青蛙的凸眼那樣,通過層層服飾上開出來的兩個窟窿閃著明亮的光。馬的兩個小前蹄則像老鼠那樣時隱時現。

  然而這華麗而乖謬的混合體代表著權力,絕對的權力。它是從公爵的宮廷競技表演會上直接跑出來的。目前公爵正在巡幸各地。這個競技表演隊昨晚歇在鄰近的一個城市,隨時聽候皇家的吩咐。

  「嘿,你好!」看到伊萊走了出來,後面還跟著他的妻子,那構成上半部的雜技藝人便喊著向他們打了個招呼,「善良人,願上帝保佑你們平安。祝賀你們!我是來要你們的矮子的。」

  伊萊顯出吃驚的樣子,什麼也沒說。但凱瑟琳越過伊萊的肩頭尖聲說道:「好心人,你們走錯了門。這兒沒住什麼矮子。」

  「不,老婆子,他是指我們的賈爾斯。他身材稍矮小一點。幹嗎要否認不能否認的東西呢?」

  「對啦!」那要社戲的說道,「就是他,說起話來像個大鼓的聲音。

  「不過他的心卻健全。」凱瑟琳厲聲說道。

  「對付強敵的時候拳頭也動得很快。」

  「要不,可憐的小傢伙怎麼能在這樣一個可怕的世界上抬得起頭呢?」

  「說得好,太太。您就像他那樣隨時準備著您的武器。大概您是他的母親吧。那就請您把他帶過來,而且要快。你瞧,已經給他牽來了一匹矮小的騾子。公爵用得著他,非常用得著他。我們太缺矮子和虎貓了。當然,只要地球上還生產它們,我們總不會缺的。我們從前的那個矮子前兩天掉進井裡了。」

  「你以為我會讓我的小寶貝去一個亂七八糟的人家嗎?想想看,那些不負責任的爛女用人竟連井口也不關,讓不懂事的娃娃就像狼一樣掉進她們的陷阱。」

  專制君主的這位代表對這種不尋常的反抗顯得很不耐煩,並通過嚴厲的表情和聲音命令她考慮考慮,究竟兩種選擇哪個更好。「是讓你的畸形兒在宮廷裡吃得像主教那麼高級,穿得像王子那麼講究,還是讓你們全家被砍頭,掛在杆子上示眾,並讓鳴鐘者在街上大聲喊:『瞧這些膽大包天的叛逆者的首級呀!這些傢伙雖然運氣好生了一個畸形兒,卻對君主不忠,捨不得把他獻給公爵,獻給養育大小臣民的公爵!』」

  「別這樣,」伊萊憂傷地說道,「別誤解我們。我們是老實的百姓,既不是叛逆者,也不是不忠不義的人。不過這事太突然。而這小傢伙是我們的親生骨肉,近來表現得比以往更懂事。」

  「你用死來威脅我們是沒有好處的,」凱瑟琳嗚咽著說,「我們並不是捨不得把他獻給公爵。說實在的,他的確不能去。他的內衣都穿破了,盡是孔。我看就決定他不去了吧。」

  然而伊萊心裡不贊成這種斷然的拒絕。

  「你以為公爵不會給他穿上漂亮的細麻布,外加金色的緞子嗎?在我們宮廷裡,沒有誰比大大小小的怪人穿得更華麗、更講究的了。」

  我不知道究竟這爭執還要持續多久,才會使代表君主的一方提出的專橫要求取得肯定無疑的勝利。不過,最後打斷這場爭論的卻是一個第三者,一個爭論的雙方都不屑於徵詢意見的第三者。

  爭執的中心人物從房裡走了出來,竟然與君主站在一邊。

  「如果說我全家人都瘋了,我可沒瘋。」他吼道,「我要和你們一道走,而且立刻就走。」

  聽到矮子這麼一說,凱瑟琳便可憐地叫了起來。她看到她所養育的兒女又有一個將從她的羽翼下飛出去,飛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去。賈爾斯對她那種單純而感人的悲痛當然不是完全無動於衷。他說道:「媽,別這麼難受嘛!你要知道,這是一個難得的好機會。自從傑勒德離開這兒以後,我也感到厭煩了。」

  「唉,狠心的賈爾斯!難道你不應該想到她失去了傑勒德,更需要你呆在身邊安慰她嗎?」

  「啊,我又不是去羅馬。我才不是那麼個傻瓜。我決不會離開鹿特丹。而且我會經常來看你。再說,假如我不喜歡那個地方,誰又能使我總留在那兒呢?整個基督世界的公爵也休想留住我。」

  「小人的見識可很高明。」那特使讚賞地說,「好吧,賈爾斯少爺,親親你的老人,感謝他們把你生成一個畸形兒吧。喂,你快去把他的騾子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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