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患難與忠誠 | 上頁 下頁
一二三


  理查特:「他的思想多豐富啊。他離開我時,還是個鬈髮的孩子哩。夫人,請原諒。請您往下讀吧。」

  「有一天,我一個人走著。說實在的,我感到心情輕鬆,因為我忠實的丹尼斯把旅途的空氣變得香甜了,只是可憐的庫爾·德·紮特又把它搞渾濁了一些。第二天,在經過一個貴族宅第時,一位穿著華麗的紳士和兩個僕人騎著騰躍的駿馬跑了出來,很快趕上了我。那紳士叫我站住。我暗自感到好笑,因為我全部的積蓄只是幾個銅板。他叫我脫掉我的緊身衣褲。我不再感到好笑了。『我的老爺。請想想看,這是冬天呀!一個可憐人怎能不穿衣活下去呢?』他告訴我,我完全猜錯了他的意思。他馬上脫掉他自己飾有許多毛皮的華麗上衣,連同緊身褲,雙手捧著遞給我。一個僕人告訴我說,這是一種自我懲罰:『大人不幸在喝酒的時候殺了他的堂弟。』他從頭到腳,連鞋子都和我換著穿。然後他讓我像個紈絝子一樣坐在馬上,而自己則穿著我的破爛衣服走在我的旁邊,背上背著我的索特裡琴。他說道:『好年輕人,你現在是德茨坦伯爵;而我,從前的伯爵,是你的僕人。好好扮演你的角色,幫我救救我那被鮮血站汙了的靈魂吧!你得拿出一副高傲、愛發脾氣的貴族派頭,而我將儘量向你卑躬屈膝。』我告訴他我將盡我最大的努力扮演這個貴族角色。不過,我該怎麼叫他呢?他要我只叫他僕人。他認為這才會給他最大的羞辱。我們沉默著騎了很長一截路。我想怎麼會有這樣一個奇怪的巧遇,竟把我從乞丐的僕人一下子變成了伯爵的主人;同時又在苦思苦想,我如何能最巧妙地扮演主人的角色,而又不至像他的堂弟那樣一下子被他用刀捅翻,因為我完全不相信我這位貴族少爺的謙卑。據我所知,德國的貴族都像魔王一樣驕傲,像火一樣暴躁。至於那些僕人,當他們看到主人一下子變得如此謙卑的時候,都不禁相對暗自竊笑。」

  「唉,是什麼響呀?」

  這時,有個大鉛塊般的東西往門上一撞,門閂也被人笨拙地摸索著,再一撞,門往裡一轉,人們便看見賈爾斯穿著一套緊身的金色布衣,像只黃峰似的跳了進來。他跳到地板中間,受到了家人的擁抱。當他知道正在進行什麼事的時候,他大聲說,他更願聽傑勒德的消息,而不願扯閒話。

  西布蘭特指了指一張小椅子。

  賈爾斯把西布蘭特從一張很大的椅子上拉下來,自己舒舒服服、洋洋自得地躺在上面,從而表現出他對禮貌的看法。西布蘭特不得不將自己塞進那張容不下矮子那寬大心靈的小椅子。瑪格麗特繼續往下念。由於信的這一部分描述的地方(從蒙斯特直到默裡),我的讀者們大概都熟悉,即使不熟悉,也會在十多本有名的書中找到介紹,所以我打算跳過這些地理描述,很快過渡到他想起利用日記的形式寫信的那一部分。夾在當中的敘述可以簡縮如下。

  起先,他和他的新夥伴談得很少。他只是聽他們談,以便瞭解他們的特點和個性。無論是他的貴族僕人還是他僕人的僕人,都不會讀書寫字。看到他經常在本子上記點東西,他們自然對他產生某種敬畏之感。他記的東西中有一條就是「男人分文不值」,因為他發現那些兇惡的店主現在都在舔他的屁股,同時也沒有人懷疑是個布革商的兒子穿戴著伯爵的羽飾,而一位伯爵則穿著行吟詩人的破衣。

  這似乎使他感到很驚奇。他以年輕人的天真和坦率神氣十足地詳細談了這事。有一個地方,店主謙恭地請求他將他家的紋章賞賜給旅店。他高傲地答應下來。但店主感到驚奇的是,他竟然親自動手畫紋章。店主認為他親手動畫筆未免貶低了自己的身分。真伯爵在一旁憨笑著,手上捧著顏料缽;而假伯爵則在用兩把量尺畫的馬爾他十字下面畫上三隻直立的紅色鱔魚作為盾的紋章。起先,那些微賤的僕人顯得傲慢無禮。這不免引起那位貴族僕人的注意。他忽然忘了他進行自我懲罰的目的,竟拔出刀來,想割掉他們的耳朵,包括他們的腦袋。幸好傑勒德進行干預,救了他們的命,並嚴厲地譴責了那位伯爵。他們終於彼此有了瞭解,而高超的心智自然具有它應有的影響力。他十分拙劣地扮演著當代那種粗暴的貴族,因為他的心靈沒法使他顯得專橫冷酷,而他要打交道的是三個活人。他想方設法使他們比自己更快活,或者講故事和唱歌,使他們經常樂不可支,或者帶引悔罪的伯爵及其隨從隨著他的口哨和琴聲手舞足蹈。為了方便起見,他讓他們輪流騎馬,很快地穿過了這裡的田野和鄉村,大致每天騎行十五裡格的路程。

  日記

  「元旦那天,我看到一個年輕的鄉下人去會一個陌生的姑娘。他吻了自己的手之後,把它伸給她;她微笑著握住他的手。這樣就算是雙方已經認識了。接著,他們就像老朋友似的嘮叨起來。我一生還從沒見過這麼漂亮、這麼優雅的會見。他們兩人都屬￿出身微賤的一類。因此當我看到另一位姑娘走過來的時候,我便對我的貴族僕人說道:『為了進一步贖罪,你得壓抑你的驕傲和自尊。你走過去見見那個出身卑微的姑娘,吻吻你那殺過人的手之後,把它伸給她,盡你所能地好好和她交談交談。』我那貴族僕人謙恭地說道:『我服從我的主人。』我們便勒住韁繩,看他走上前去,吻了自己的手以後把它伸給那位姑娘。她馬上微笑著握住他的手,對他表示非常親熱,而他對她也同樣表示非常親熱。這時,她的一夥同伴走了上來。我叫他向她們脫帽致意,仿佛她們都是一些皇后。他照我說的做了。誰知這些姑娘們都一個個像籬笆樁一樣直挺挺地站著,既不動彈,也不說話。」

  丹尼斯:「哎!哎!哎!請原諒,諸位。」

  「這倒並不使我吃驚,因為過去她們就曾經使得可憐的丹尼斯十分發窘。那一整天,我都在試驗這些德國姑娘們。假如你向她們脫帽致意,她們就僵硬得像一群塑像,以保持距離來對待保持距離。假如你對她們開誠相見,按照習慣,以那種雖帶鄉土氣然而十分善意的吻手禮來對待她們,她們就既不拒絕握手回敬,也不拒絕老老實實地結為相識。看到這種情況,我真懊悔丹尼斯不能和我們一起跟她們攀談,因為他那樣喜愛女人。」(丹尼斯,你喜愛女人嗎?)這時,讀信的人帶著溫和、驚異的表情睜著兩隻紫色的大眼睛望著他。

  丹尼斯:「哼!女同伴,他要這樣說唄。憑著漢尼拔的鋼盔說,這可是她們的過錯,不是我的過錯。誰叫她們硬要有那麼溫柔的聲音、白皙的皮膚、金色的頭髮、深藍的眼睛,以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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