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患難與忠誠 | 上頁 下頁
一二〇


  「不過,偶爾他還是顯得很不自在。當我們穿過艾克斯城的時候,我們碰到一個乞丐很快從旁邊走過去,一隻手抓著馬車的尾部,酷刑吏則不斷地用鞭子抽打著他那血淋淋的裸脊背。那勇敢的傢伙,即使遭到如此的鞭打,也不表示絲毫悔恨。每抽打一次,我的心都要畏縮一下。我的老闆則垂著頭不敢張望。

  「『遲早會這樣的,蓬·貝克,』他說道,『遲早會的。』看到他那憔悴的面孔,我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不久我們來到一個城市,這城市的名字我一時記不起了,但記得是在一條美麗的河邊。我們來到橋底下的時候,他停了下來,全身發抖。我問:『喂,出了什麼事?』他說:『啊,真瞎眼了,他們在那兒處死罪犯。』他硬要坐一條船,從水上過河。但這正如俗話所說的那樣,跳出油鍋又落進了火裡。船夫告訴了我們究竟是怎麼回事。他說處死的是一男一女,因為他們偷竊別人屋子的玻璃窗。那男人天明時已被絞死,而那女人則將被活活溺死。說時遲那時快,船夫剛一說完,施刑的人就把那女人往橋下一推,使她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掉進了河裡。啊,瑪格麗特,那要命的『撲通』落水聲多麼淒慘!甚至現在還在我耳邊迴響。但更慘的還在後面。雖然她被捆著,可又浮了上來,口裡喊著:『救命呀!救命呀!』我當時什麼都忘了,一聽到婦女喊救命的聲音便準備跳下水去救她。要不是船夫和庫爾·德·紮特緊緊抱住我,而且坐在小船裡的劊子手的幫兇已趕來把他那帶鉤的杆子纏住了她的長髮,並把她硬按下去了結了她的生命,我肯定會跳下水去的。啊,聖徒們豈是以這樣的方式回答我們求救的呼聲!可憐的庫爾·德·紮特痛苦地呻吟著。我則坐著,一邊捶胸頓足地哭泣,一邊呼喊道:『上帝是用什麼來製造人心的喲?!』」

  讀信的人讀不下去。淚水沿著她的面頰淌了下來。傑勒德在洛林哭泣,她則在鹿特丹流淚。對她的心靈來說,把他們隔開的距離不過像房間的寬度那樣,只有幾步之遙。

  信中許多感人之處以及讀信者的女性之美,使伊萊深受感動。這時,他十分和藹可親地說道:「別急,姑娘。我想,你們當中應該有個人找個小凳子來給她墊墊腳。瞧她很快就要坐月子了。」

  「要是我膽子大一些的話,我會為她幹比這更多的事。」凱瑟琳說道,「拿著,科內利斯。」她遞給他一張小板凳。那位貴人,儘管比以前更恨瑪格麗特,卻把它接了過去,小心地墊在她腳下。

  「太太,您真是大客氣了。」她支吾著說道,「我馬上就往下讀。這是我報答您所能做的惟一的事。」

  「我看到我的大老闆臉色灰白,顯得十分驚恐。我想這可怕的悲劇來得正是時候,好警告他及早回頭。於是我竭力勸說他改邪歸正,對他大談犯罪者及其可怕的下場。他說:『太晚了!太晚了!』一邊咬咬牙齒。我告訴他,『太晚』二字是魔鬼最喜歡對悔悟者的耳朵悄悄講的兩個字。我說:

  上帝是仁慈的,

  是不會讓有罪的人絕望的。「太晚了!』他再次說道,一邊咬著牙齒,扭曲著面孔,仿佛毒蛇在咬他的內臟。但是,天哪,他的心簡直像流水一般瞬息萬變。我們還沒來得及走到城外,又見他在歡喜地唱歌了。城門外一株小樹的樹枝上吊著另一個罪犯,離地面還不到一碼高。一看到這個情景,這浪子馬上又收起了他的樂曲。我們還沒有走出一浪遠,他便假裝掉了念珠,跑了回去。正如我將告訴你的,當然不是抱著什麼好的企圖。我十分緩慢地漫步前走,並時常停下來。忽然,他又跋著一隻腳,綁著繃帶走了過來。我問他是怎麼搞法,竟裝扮得那麼內行。『啊,這是我的奧妙。要是你想知道,你得參加我們的幫會。』這時我們正穿過一條窄巷,在巷口看到一個寫有字的石頭,用一個叉形符號告訴叫化子,應當往哪邊走。『這是說那邊有農舍,正等待著您的光臨。』他向那座農舍走去,帶著食物、錢和酒回來了。『這傢伙起了作用。』他說道,一邊驕傲地拍拍他的獨腳,然後解掉他的繃帶,帶著一副自豪的表情指給我看他小腿肚子上的一個洞,大得幾乎可以把你的拳頭放進去。要是不熟悉他的鬼把戲,那麼,這只腳很可能會騙走我最後一個銅板。很快,我們看見路邊又有一座農舍。他向它走去。我站在那兒考慮了半天,是否應當獨自跑掉,以免自己因為他的緣故而遭致羞辱?但正當我猶豫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很大的鬧嚷聲。我的老闆被一個農夫和他的幫工痛打之後,正跛著腳呼喚著我向我走來。那兩個莊稼漢狠狠地揍了他一頓。但更大的災禍正接踵而來。一個惡作劇的傢伙放出一條公驢般的大狗,大聲吼著追趕他,頓時把他踩倒在地。我料想這傢伙必死無疑(但他卻命最大,最不容易死),便抽出我的劍,吼著跑過去。還沒等我走近他身邊,那大狗已經扯掉了他的壞腿,帶著它狂吠著跑回它的窩裡。庫爾·德·紮特松脫了捆著他的繩結,像只四鳧似的輕快地跑來,頭髮豎立著,用兩根拐杖向身前背後撲打著假想的狗,宛如一個歪歪倒倒的風磨。他順著大路跑去。我慢悠悠地跟在他後面,發現他正在吃飯。『該死的昆司!』他說道,而且在整個吃飯過程當中,也只重複著這句咒語,『該死的昆司!』

  「『我說呀,我得搞清楚昆司究竟是什麼,我才會咒駡它。』

  「『昆司?嘿,昆司是狗嘛!』我連這個都不知道?唉,他真是做了一筆壞生意。『好了,好了,』他說,『明天我們就能到德國。那兒的人酷愛音樂。他們不打擾叫化子,除非叫化子附帶搞些欺詐。要是裝假搞欺詐,他們就會馬上把我們活活溺死。該死的德國人!」我們來到斯特拉斯堡。我帶著渴望的心情順著萊茵河望去。河水多急啊!它似乎在奔流過去,想把塞溫貝爾根用根針別在自己柔軟的胸脯上。只要有一根木頭或一隻槳,我就能一邊睡著,一邊滑著輕易地漂到你的跟前。這對我真是一個極大的誘惑。但我害怕我的家人不歡迎我,害怕鄰里譏笑我。同時,我希望我能勝利地回到你的身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遇到失敗和羞辱,從而也會使你感到羞辱的情況下回到你的身邊。出於這番考慮,我才打消了這個念頭,發出一聲聲歎息,不時地轉過身來望望可愛的萊茵河,然後帶著一副憂鬱的面孔和一顆沉重的心朝奧格斯堡走去。」

  「天哪!天哪!伊萊師傅,好太太,請原諒我吧!我沒法強使自己把這一部分一口氣讀完,因為我喘不過氣來。真傷心啊!他為什麼不聽從心靈的指引呢?難道他還沒有受夠危險、嘗盡辛酸麼?真傷心啊!真傷心啊!」

  信從她手上掉了下來。她低垂著頭,活像受了損傷的百合。

  這時,地板上響起了咚咚咚的聲音,原來是小凱特拄著拐棍,紅著臉,目光中充滿同情地走過去安慰她。「媽,拿水來,」她叫道,「我擔心她會昏過去。」

  「別,別為我擔心,」瑪格麗特微弱地說道,「我不想給人太多的麻煩。親愛的凱特小姐,你的善意使我更加堅強,因為,你關心我的情況,就說明上帝肯定沒有和我作對。」

  凱瑟琳:「聽見她說的了嗎,我的男人?」

  伊萊:「是的,老婆子。我聽見了,而且記在心裡哩。」

  小凱特回到她的座位上,瑪格麗特繼續讀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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