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患難與忠誠 | 上頁 下頁
一一〇


  「天哪!只要你有足夠的勇氣把沒洗乾淨的內衣拿給我熨,我就有足夠的婦人勇氣把它扔回到你的肥皂沫裡去。」

  於是,勇敢的姑娘和勇敢的老兵便起勁地幹了起來,避免了一家人挨餓。更多的他們也辦不到。瑪格麗特修好了「明天」那個錢匣。當她俯視著膠水的時候,淚水流下來和膠水摻到了一起。她用這和著淚的膠水粘合她那流亡的情人親手做的匣子。看到這番情景,微笑一下也許是可以容許的,但應該是帶有同情的體諒的微笑,而不是十九世紀那些笨驢的空洞的狂笑;這些笨驢醜化《聖經》,取笑一切,惟獨不取笑值得取笑的東西。當匣子修好之後,它仍是空空地擺著。他們只能勉強支付每週的房租,維持個溫飽而已。

  這時出現了一個連鎖反應。由於瑪格麗特被一家接一家地推薦給人洗衣,最後竟給市長家幹起這個活來。有一天,當她把洗乾淨的衣服送回他家時,她在廚房裡聽說市長大人惟一的女兒患了重病,看樣子活不長了。可憐的瑪格麗特忍不住打聽一下詳情。一個女傭人把她看到的一些症狀告訴了她。但是她說得太籠統。好在一個饒舌婦補充了一點,另一個又補充了一點,瑪格麗特才有可能把所有這些綜合在一起進行思考。

  一天,她終於碰見了市長本人。他馬上認出了她。「喂,你不是那個無執照行醫的大夫嗎?」

  「我以前是,」她說道,「不過現在我已經是大人的洗衣婆了。」大人臉紅了一下,說這未免是降低身分了。

  「我並不記恨你,因為大人本有可能對我更苛刻,更嚴厲。我倒想給您做件好事。先生,您有一個病重的女兒,讓我瞧瞧她吧。」

  市長搖搖頭。「這可不行。我叫人遵守的法律,我不能自己違犯。」

  瑪格麗特睜大眼睛說道:「哎呀,先生,我現在給人治病又不要報酬。瞧,我是個洗衣婆。我想,只要一個人情願讓世人使自己餓死作為報酬,他就滿可以給人治病。」

  「這倒有理。」市長說道,接著又補充了一句,「如果你不拿這個做生意,就不犯法。」

  「那麼,讓我瞧瞧她吧。」

  「瞧有什麼用?鹿特丹最有學問的大夫給她看過病也不見有好轉。她的病是一種神秘的疑難大症。一個醫術好的說她牌有病,另一個說她肝有病,再一個說她血有病,還有一個說她胃有病,更有一個說她中了邪。說實話,她很像是碰上了魔鬼。她什麼客人也不見,一個人唉聲歎氣,吃的量和喂麻雀的差不多。她很少講話,也不聽別人講話,折磨得越來越瘦,越來越蒼白,越來越接近墳墓。真造孽!」

  「先生,」瑪格麗特說道,「如果您把您穿的天鵝絨緊身上衣拿到鹿特丹五六家鋪子裡去,不管天鵝絨的質量是好是壞,也不管它值多少錢一尺,這五六家商人都會瞧它,摸它,並且會一點不差地說出同樣的話。這是什麼道理呢?這是因為他們都懂行。您請的醫生都各說一套。這又是什麼道理呢?這是因為他們都不懂行。我曾聽父親說過,各人都迷戀某種疾病,並通過其蝙蝠般的小眼睛在每個病人身上都看到了這種疾病。要是他們呆在家裡,從沒見過您的女兒,他們也可能會作出同樣的回答:脾有病,血有病,胃病,肺病,精神病,或者他們所謂的中了邪的病。讓我瞧瞧她吧。我們都是女性,這就很解決問題。」市長還在猶豫。「天上的聖徒呀!」她叫道,像一般孕婦那樣很容易動肝火,「難道男人就像你這個樣子疼愛親生骨肉?如果我是她的娘,早就把她抱在懷裡,送到病房去了。」說著,一雙紫羅蘭色的眼睛火一般地炯炯發光。

  「跟我來吧。」市長匆忙說道。

  「小姐,我給你找來了一位新大夫。」

  聽話的人是一個十八歲的年輕姑娘。她把肩頭輕蔑地一扭,更堅決地轉過身去烤她的火。

  瑪格麗特悄悄走過去坐在她身邊。「不過,這是個不會折磨你的大夫。」

  「一個女人!」少女帶著驚奇和某些輕蔑叫道。

  「把你的症狀告訴她吧。」

  「為什麼?你不會更高明。」

  「對你也沒有壞處嘛。」

  「好吧,我吃東西沒胃口,幹什麼都沒有心思。你就治你的,然後走你的吧。」

  「忍耐一下!你吃的東西在你嘴裡是不是沒有味道?」

  「不錯。你怎麼知道的?」

  「不,你沒告訴我之前我是不會知道的。我想,要是有人給你好好做個伴,你會好些。」

  「我不相信。他們嘮叨些傻話對我有什麼好處?」

  這時,瑪格麗特請姑娘的父親走開,讓她們單獨在一起。等他走了以後,她提了幾個實際問題。姑娘思索起來。

  「你早晨醒來的時候發覺打寒戰。我這樣說對嗎?」

  「不對。對。你怎麼知道的!」

  「我是給你吃點藥好呢,還是拿我的傻話逗逗你好呢?」

  「隨你的便吧。」

  「那麼我給你講個故事。這是關於兩個真心相愛的情侶的故事。」

  「我討厭聽什麼情侶不情侶,」姑娘說道,「不過你也可以給我講講,也許它沒有你的藥那麼叫人作嘔。」

  於是,瑪格麗特給她講了一個愛情故事。女的是一個叫厄塞爾的姑娘,男的是個叫康拉德的小夥子。姑娘是個年老的醫生的女兒,小夥子是特爾哥一個布革商的兒子。她講述了他們經歷的危險、他們的痛苦,以及他們不幸的處境。她是從婦女的角度和觀點來講的,而且聲音柔和、誠摯又吸引人,以至她很快就一步步地抓住了姑娘抑鬱的心靈,使她屏息靜聽;而當她停下不講的時候,病人便感到非常失望。

  「不行,不行,我得聽到頭。我要聽到頭。」

  「你不可能聽到頭,因為我也不知道結局如何。除開上帝以外,誰也不知道會是怎樣一個結局。」

  「唉,厄塞爾簡直是個無價的珍寶。」姑娘真心說道,「但願她就坐在這兒。」

  「代替已經在這兒的我嗎?」

  「我可沒說這個話。」她不覺臉紅了一下。

  「你的確是這麼想的。」

  「思想是自由的。不管怎麼說,要是她在這兒,我定會給這可憐的姑娘一個親吻。」

  「那你就給我吧,因為我就是這個姑娘。」

  「不,不,我敢發誓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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