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患難與忠誠 | 上頁 下頁
一〇九


  「不過我會認。這是特效藥。你可以認為你的病已經有救了!」如果她手邊有原料,那麼作為一個很懂得經濟學的人,她自然不可能不關照關照她自己庫存的藥物。有時她會讓病人看她怎樣進行配製;配製的過程中她經常急切地查看那神聖的處方,惟恐偉大的科學會在她手上遭到損失。她就這樣把看病的人一個個打發走。他們留下現錢,荷包裡塞滿藥物,心裡充滿信賴,被哄個心滿意足。庸人自願上鉤。等他們走了之後,她把傑勒德給她做的兩個小匣子取下來,把一個匣子寫上「今天」,把另一個匣子寫上「明天」。把小的錢幣放進「今天」,而把較大的錢幣,以及扣除從塞溫貝爾根來此的旅途開銷和在新地方安家的費用以後剩下來的金幣放進「明天」。就這樣,她一方面應付了日常開支,一方面還存了點錢,以迎接她眼見就要到來的困難日子;一方面把藥品和草藥摻雜在一起,一方面也把善與惡摻雜在一起。這後一種情況使她良心十分不安。在每天的喜劇收場之後,她便跪下來祈求上帝為了她孩子的緣故饒恕她的罪過。這時,一個個治好的病例開始向她報告喜訊,她也就變得心安理得起來。馬丁·威頓哈根近來已經成了她身上的一個沉重負擔。如同多數飽嘗艱辛的人們那樣,他頗為突然地顯得僵化起來。但儘管不如從前柔軟,他還是和過去一樣強壯。按照他的力氣來說,他還有本事背著我們的女大夫繞鹿特丹城走一圈。但他只是給她送送做藥剩下的殘渣。

  在這個新活計當中,他表現出了一個老兵的素質:無條件的服從,準確,守時,動作迅速以及酗酒。

  他結識了一群「好夥計」。這些惡棍老給他灌些斯坦姆酒,他便嘮嘮叨叨,大吹其牛。

  瑪格麗特大夫在他心目中已經上升到很高的地位。揮舞鱷魚作幌子;把一個昏饋的老人埋伏在一邊打掩護;處理掉藥的殘渣剩水換來金錢。所有這些,都使他覺得簡直不是什麼科學,而是遠為優越的東西——策略。於是,他在各色各樣的酒徒面前邊喝酒邊吹噓「我和我的司令是如何刮市民的」。

  天機這一洩露,全市為之譁然。馬丁的司令——瑪格麗特大夫,很快就受到衙役的光顧。他們把這一邊顫抖,一邊向他們這些惟命是從的機器人求饒的姑娘帶到了市長跟前,在市長旁邊站著可怕的一大排正統醫生,穿著長袍,戴著方帽,控告她在公爵的臣民身上非法進行詐騙。一上來她恐懼得說不出話來。和任何新手一樣,一聽到「法律」這個名詞便使她手腳發軟。但她看到對她進行的是詳細的審問,而不是把她當做一個醜巫婆那樣來進行粗暴的審問,她很快就「從實招來」。她說她曾經長時期地向她父親學醫;她不過是遵循他的方法,而且已經治好了許多人。「先生們,千真萬確這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因為我家裡有兩個孤苦的老人靠我養活。除此之外,我如何能養活他們呢?唉,善良的先生們,讓一個可憐的姑娘誠實地掙她的麵包吧。要知道,你們從來也不阻止人們懶惰而可恥地掙麵包。先生們,你們都是做丈夫的,做父親的,不可能看不到我有理由按我的能力最有效地幹活來養家。」姑娘還沒有完全道出她的呼籲,已感到願不惜一切代價把它收回。她一手撫胸,一手掩面地站著,雖然手遮住了臉,但沒有遮住順著臉淌下來的眼淚。她說的一切都是對牛彈琴。也許一位女知事會信服這些論點,違犯一下法律讓她行醫,直到她的孩子斷奶再叫她歇業。

  「對你講的這些,我們有什麼辦法?」市長說道,「除開你保證不再違法,我可以免你坐牢,只給你罰罰款。此外我們還能做點什麼?」

  這時,瑪格麗特大夫把手合在一起,極為悔恨地發誓說,她將永遠永遠再也不當人醫或獸醫。聽到當官的打發她和街役一道回家去取罰金,她便先走到門口,然後轉過身來,可憐地行了個屈膝禮,感謝這些老爺們的寬大和克制。

  要交付罰款就得馬上打開那標有「明天」的錢匣子。她曾經非常小心地把匣子釘了起來,以免瑣碎的零用也會誘使她把它打開。此刻她怎麼也起不出釘子。衙役們很不耐煩,懷疑它裝有異物,便說道:「讓我們代你把它砸破得了。」但她不肯。「你們會把它砸得稀爛,我總不至於會這樣。」於是她拿來一個錘子,輕輕地敲了幾下,一時感覺軟弱無力,競歇斯底里地哭了起來。最後她總算把匣子砸破。匣子一破,便聽到她微弱地叫了一聲。她付了罰款。這筆罰款不但耗盡了她非法得來的錢財,還外加兩塊金幣。衙役走了之後,她把匣子的碎片以及他們剩給她的一小點錢都集攏來,用兩隻胳膊把它抱住,披頭散髮地把額頭俯在這堆廢物上,嗚咽著:「我心愛的人兒的匣子碎了,我的心也一起碎了。」她這麼呆呆地坐了好久。當馬丁·威頓哈根進來的時候,她抬不起頭,只是歎息地告訴老兵她所遭到的不幸。結尾的一句話仍然是:「我愛人的匣子碎了,我的心也碎了。」

  馬丁很傷心,但更氣憤:他被奸詐之徒出賣了。是什麼鐵石心腸的傢伙告密,使她落到這個地步呢?不管是誰,總得嘗嘗他箭頭的滋味。他絲毫沒想到他射箭時會是個多麼奇怪的姿態。

  「廢話!廢話!」瑪格麗特頭也不抬,痛苦地叫道,「即使你把城裡所有搬弄是非的傢伙都宰了,難道我們能把他們當飯吃嗎?告訴我,我該如何養你們,要不就請你住嘴,好讓聖徒們有可能在我耳邊給點啟示。」馬丁不再吭氣,不安地望著他吃了敗仗的司令。

  快天黑的時候,她站了起來,洗洗臉,梳梳頭,堅決要馬丁取下鱷魚而掛上一個籃子。

  「我能比這條街上的人更好地漿洗內衣,」她說道,「你得給我提籃子送衣服。」

  「我願意為你效勞。」老兵說道。

  「好馬丁!原諒我對你說話厲害了。」

  正當他們談著的時候,一個男人走進來看病。瑪格麗特告訴他,市長已經于涉,禁止她出售藥物。「不過,」她說道,「我將高興地為您漿洗、熨平內衣,並且——我可以到您府上去取。」

  「年輕的姑娘,你瘋了嗎?」那男人說道,「我來找大夫,而你給我推薦一個洗衣婦。」說著他氣衝衝地走了。

  「我真是個傻瓜。」瑪格麗特哀愁地說道。

  不久又有一個女人進來,對她講她患病的兒子的症狀。瑪格麗特打斷了她的話。

  「市長禁止我們賣藥。不過我將高興為您漿洗和熨平內衣——並且——我可以到您府上去取。」

  「啊,那好,」那女人說道,「正好我有幾件罩衫和皺領髒了,你來取吧。來我家的時候,你也可以瞧瞧我的娃娃。」接著她便告訴她住在什麼地方,她丈夫什麼時候不在家,儘管這女人還是相當喜歡她的丈夫。

  事情總算有了個開張。走來看病而沒讓拿藥的人當中有兩三個同意瑪格麗特大夫做他們的洗衣婦。

  「馬丁,你可得幫忙。我只想要能逮耗子的貓,更多的就要不起了。」

  「女主人,我的胃口倒是不小,只是我這個腦袋瓜真該死。」

  「啊,我不是指的漿衣熨衣。這些活倒是只有女人,而且是能幹的女人才幹得了。不過光是洗洗,一個男人總辦得到吧。要是你能把一頭騾子吆進洗衣盆的話,它也懂得用蹄子踩著洗。來吧,脫掉上衣試試看。」

  「我聽你的。」勇敢的老兵說道,接著便脫下衣服,幹起這很不熟悉的活,「如果你不怕拿你的榮譽冒險,我就不怕拿我的胳膊在肥皂沫中冒冒險。」

  「我的什麼?」

  「你的榮譽,作為——一個洗衣婦的榮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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