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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不過被圍的人已經預料到這點。他們在夜間把板牆或木屋推到中堤頂上。中堤在頂部附近有方孔來承受支撐這些構築物的梁木。這些構築物是中世紀城堡可靠的防禦工事,要比中堤的固定斜射孔,甚至較高校堡的傾斜城諜使被圍者具有大得多的靈活性,從而可以選擇各種不同的射程來發射他們的飛彈。見到這一情況,圍城者便把他們的射石機推來,對準這些木制工事投擲巨大的石頭將其砸碎。與此同時,他們趕造了一個與中堤等高的三角形木塔,準備好隨時能用,並正好放在敵方射程以外。

  這對被圍者說來真是個很可怕的龐然大物,因為這些木塔已經拿下過好些城市。他們開始挖空木塔下面那一部分護城河的底部,並進行其他準備來給它一個熱烈歡迎。攻城的人也在地下挖,不過是在另一部分,其目的是鑽進方形堡的底下,把它搞垮。丹尼斯一直和另一個弓弩手躲在擋箭板後面,掩護木匠幹活,同時做了若干精彩的射箭表演,贏得了敵方一個隱蔽的弓箭手的欽佩。這弓箭手不時給他一個展翅飛來的禮品,顫動著紮進他的擋板。其中有一個飛到離丹尼斯眼睛瞄準的窄縫不到一英寸的地方。「該死的!」他叫道,「你射得好哇,我的朋友。走出來接受我們的祝賀吧!像您這樣的本事還把頭藏起來幹什麼?夥計,這是個使用半尺箭的該死的英國人。在我沒有向倫敦牆射中一箭之前我死不瞑目。」

  在被圍的一方,有個人在戰火底下來回漫步,因而很快吸引了人們極大的注意。這是個高大的騎士,全身黃銅鎖甲,拿著一支輕而長得出奇的長矛,用它來指揮被圍者的行動。每當攻城者遭到不幸,這高大的騎士及其長矛在這當中肯定是插了一手的。

  我年輕的讀者會問:「丹尼斯為什麼不射死他呢?」

  丹尼斯的確射過他,而且時刻都在射他;其他的石弩手、弓箭手也射過他;每個人都射過他。他在那兒顯然就是為了讓人射的。不過討厭的是,他並不在乎被人射。更不妙的是,他最後變得如此惡劣,以至他似乎被射中了也感覺不出是什麼時候被射中的。他在戰火底下漫步於城堞之上,就像某些勇敢的船長,穿著一身弗拉辛式樣的服裝,安詳地在甲板上踱來踱去,全然沒注意到四月的雨點正落在他的羊毛馬甲上。最後攻城者只好賭氣,不再把好鋼浪費在他身上,只是詛咒他和他那射不穿的鎧甲。

  他也像接受其他飛矢一樣接受這些詛咒的飛矢。

  火藥敗壞了戰爭。戰爭對人類的切身利益一直是有害的,但在古代它也有某種好處。人們可以把它描畫得很美,把它歌唱得很神妙;它還提供了《伊利亞特》。然而,在一浪厚的煙幕底下進行的看不清的廝殺當中,誰能得到一點好處呢?拿著筆記本的詩人會念念有詞地說:「看到宏偉的戰鬥場面,真是令人賞心說目。」但他的感情是空洞的,有杜鵑叫的味道。除開可怕的騷亂,你什麼也看不見。詩人並沒有說:「通過壁障重重的戰場朦朧看到的戰鬥是一種愉快的奇觀。」

  在中世紀人們要處理得好些。

  這個圍城還只是個小規模的行動。不過,要像它這個樣子,作家或行吟詩人才能看得見,並通過歌唱它而賺一點老實錢。就這一點而言,這場遊戲還算有點道理,還能有助於達到一個目的。

  這是個晴天,萬里無雲,也不寒冷。攻城部隊的精力都集中在一段二百五十碼的距離上。這段距離包括兩個中堤,還有兩個梭堡,其中一個是方堡,另一個具有淩駕其上的尖屋頂。尖頂是支在一個石砌的突廊上,這樣一來,在尖屋頂和石頭構築物之間便有一排危險的城堞俯瞰著較近的攻城者,看起來有點像幾乎每個艙門都關著的現代快艇的臼炮群。中堤之上是一些木屋,已經被圍城者的射石機、彈石器及其他投射武器略微毀壞。在護城河的攻城者一側,是個乍看起來像個巨型武器庫的場所,呈長方形,擠滿了螞蟻般的人,充滿了老老實實辛勤幹活的忙碌氣氛,展示出正在充分發揮作用的當代各種機械科學。只見這兒一個杠杆,那兒一個絞盤和滑車;這兒一個平衡輪,那兒一個卷索機。到處都是一堆堆的石頭,大堆大堆的柴捆、擋板和一排排的擲火桶。人們滾動著擋箭板,整天敲打著鐵錘。馬兒嘶鳴,車輛嘎吱,川流不息地運來各種物資。只是更仔細一些地觀察這忙碌的蜂房時,你才會看到箭在不斷地飛來飛去。吊車並不是輕輕地卸下一堆堆的石頭,而是把財產毫不愛惜地扔下來,儘管是根據的科學原理。在裝滿箭的木盆、柏油桶、梁木、柴捆和其他一些器物當中,你們還可以看到這兒一個工匠,那兒一個士兵,比在平常有限的午休期間睡覺時躺得更平一些,同時有個羽狀物插在他們身上,血液以及其他人體的精華正從他們身上緩緩溢出。

  在木塔對面的護城河邊上,可以看出有個人們稱之為「貓」的堅固的木屋正在悄悄地移向城牆上的中堤。工匠正用從其口部拋出的柴捆和垃圾來填塞護城河。它是通過兩套繞過滑車的繩索來推進的;每個滑車則由離「貓」一段距離的絞盤來操作。那位騎士投擲燃燒的柏油桶燒掉了第一個「貓」。因此攻城者把這第二個「貓」的屋頂造得很陡,並在它上面蓋上生牛皮,使柏油桶無法對客觀存在造成損害。這時,那位騎士又用他的矛發了一個信號,一個小彈石器便從城牆後面開始投射石頭,越過城牆落在護城河裡。最後,他們終於找准了射程,接著便有一個石頭正中「貓」的屋頂,戳了一個難看的大窟窿。

  勃艮第的鮑爾德溫見到這情況大發脾氣,命令正在襲擊對面中堤工事的大彈石器轉過來斜對著那刀槍不人的騎士。丹尼斯和那個英國人都吃午飯去了。這兩位能手由於不斷地監視對方,可以說已經遠距離地結為相識,並通過手勢來交談,特別是在一個平時和戰時都保持著同樣重要性的話題上進行對話。有時,丹尼斯會把一片麵包放在他的擋箭板上,而另一個弓箭手則會用根繩子也吊出一塊麵包。邀請的輪次也可能倒過來。不管怎麼說,他們總能想法同時進餐。

  這時,攻城兵已著手採取向單獨一個騎士投射五十磅石頭的非凡步驟。

  彈石器是個簡單、科學而又美觀的武器,在當時用於短程直射是非常有效的。

  你們可以想像一棵砍掉的樅樹,在高高的柱子上圍繞著一個水平軸旋轉,但並不平衡,四分之三的樹在這一邊。在樹較短較粗的那端,系有一個半噸重的物體。這個粗端在剛要放射之前是對準敵方的。通過一個強大的絞盤的作用,長而尖細的那段樹被壓倒在地面上,用一個螺栓拴牢,然後在拴在樹梢上的套索上放上石頭。這個動作當然會使帶有巨大重錘的粗端高高地升在空中,並使它保持在這個位置上,儘管它掙扎著妄想下墜。這時螺栓被拔出,而重力這一即使在當時也被倍加利用的物理學的重要因素便又發揮支配作用。只見短的一端猛地轉下來,長的一端同樣猛地轉上去。當它處於最高位置時,便劇烈地一震,將巨石從套索上拋了出去。不巧,這次拋出的巨石並沒打中那個騎士,而是落在了他附近的木屋上。通過地板的洞掉下了兩個沒有生命的物體:一個是石頭本身,另一個是被石頭擊中的某位攻城者砸碎的屍體。它們從高高的中堤邊上下落,下落,幾乎同時落到了護城河鬱積的水面。只見水起著泡,淹沒了它們,從而使得石頭和骨頭保留在那兒兩百年之久,直到大炮捉弄那些經常受到騷擾的積水,文明時代的到來使得積水乾涸為止。

  「啊哈!打得好!」勃艮第的鮑爾德溫說道。

  那高大的騎士撤退下去。攻城者趕忙向他喝倒彩。

  他又出現在外堡的平臺上,頭盔隱約地露在短牆上面。他顯得很忙。很快就有個巨大的「土耳其」射石機被拉上平臺,利用它居高臨下的有利條件,向空中拋出了一個投射二百四十碼遠的重二十磅的石頭。石頭著地後蹦了一下,把些土揚進了安東尼大公的眼裡,使他罵了起來。第二個石頭擊中了一匹拉來一車箭束的馬,把馬像只兔子似的砸倒在地,車也被拋得遠遠的。這時,它又轉向被認為是在射程以外的攻城者的木塔。這回,「土耳其爵士」扔的是故意削成尖棱角形的石頭,連續擊中,將木塔砸破了好幾處。攻城者把兩個投石器轉向這個怪物,不斷地向方堡的平臺投射小石頭,殺死了兩個投射手。但「土耳其爵士」不屑于還擊。他向攻城者的大型彈石器扔了一個四十磅重的大石頭,擊中了軸附近的地方,把整個裝置砸得粉碎,打得投射手一個個連蹦帶叫。

  下午,當塞門從他一直向被圍者射擊的柵壁跑到他的擋箭板處時,正在通過射隙觀望的丹尼斯看見這不幸的夥伴突然眼睛發呆,兩臂伸開,俯身倒在了地上,背上插著一支帶翎的箭。射死他的弓箭手露了一下臉,欣賞自己的本事。這就是那個英國人。準備好的丹尼斯射了一箭,那暗害別人的弓箭手受了傷,踉蹌退去。但不幸的塞門永遠不動了。他的戰鬥已經提前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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