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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這時,公爵招手叫來他的首相。這首相是個肥胖的老頭子,騎在馬上像只大口袋似的。公爵吩咐他給馬丁和一個叫傑勒德的草擬一份赦書。

  這份寶貴的文件第二天便正式行文。簽署以後,馬丁便趕忙帶著它回家。

  瑪格麗特已經擺脫病床好幾天了,這時正臉色蒼白,坐在爐邊沉思。她看見馬丁突然揮舞著羊皮紙沖進來叫道:「姑娘,我給傑勒德和我自己搞到了無條件寬赦!假如你願意,就派人叫他回來吧。世界上所有的市長加起來也休想動他一根毫毛了。」

  她高興得滿臉緋紅。當她接過羊皮紙,眼睛貪婪地讀著它時,她的雙手激動得發抖。她一遍遍地吻著這張赦免狀,然後又用胳膊抱住馬丁的脖子吻他。等她平靜一點的時候,她告訴他上帝已經給她派來范·艾克女士做朋友。「我很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徵求她的意見。但我實在沒有力氣走那麼遠。」

  「幹嗎要走呢?騎我的螺子嘛。」

  「馬丁,你的騾子?」

  這位老兵(或職業劫掠者)不禁大笑起來。他坦白地承認他已經十分習慣於使用這匹騾子,有時意忘記了蓋斯佈雷克特對它擁有優先權。明天,他將把它拉到市長的院子裡去歸還,但今晚它還得載著瑪格麗特去特爾哥。

  天已近黃昏。瑪格麗特毅然上了路。晚上七點鐘時,她臉上帶著往常沒有的紅暈,胸脯裡揣著傑勒德的赦書來到范·艾克家。她的光臨使她那熱情的新朋友又驚又喜。

  第四十章

  有些人四十歲已心情蒼老,有些人八十歲還顯得年輕。瑪格麗恃·范·艾克的心是一棵常青樹。她以年輕人般的熱情愛著這個和她同名的少女。這種新的感情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她善於瞭解人的性格,看到在瑪格麗特·布蘭特身上存在著一個聰明女人十分受歡迎的女性的優點:純真。然而,除開她自己的優秀品質以外,瑪格麗特一開始就在這位年老的畫家心中有著一個強有力的同盟者。

  那就是人性。

  我們的心往往對那些救助過我們的人表現熱情,然而——儘管不善於觀察的人會感覺奇怪——我們的心卻更樂於向我們救助過的人表現熱情。有些希臘哲學家早已注意到這一點。但英國的荷馬卻將此銘記於不朽的詩句:

  我一邊聽一邊想,

  有許多激烈的戰場,

  貝爾特蘭的胸曾是菲利普的盾,

  我們二人曾並肩把戰鬥的劣勢抵擋。

  我想到在大裡安荒涼的沙漠,

  死神馭著晚間的狂風,

  我曾把斗篷披在我朋友身上,

  自己無遮掩地面對著致命的夜露和寒霜。

  我想到奎裡安納的峭壁;

  我們被救出沉船,

  涉過憤怒的白浪花,

  我把衰竭的莫爾特蘭抱到岸上;

  發現他腰上中了一箭,

  我曾吮吸那印第安人的毒傷。

  回憶像洪水般湧過,

  把我的決心沖得精光。

  看哪!止住這蓄意行兇之手的,並不是對自己所獲恩惠的回憶,而是對自己所施恩惠的回憶。

  瑪格麗特·范·艾克曾經對瑪格麗特·布蘭特非常友善;曾經打破她的常規親自去看望她,看護她,安慰她,撫愛她;而且比世界上任何藥物都更有效地治癒了她。自然,她的心花就朝著那接受過她恩惠的人開放,愛她遠勝於她過去愛傑勒德,儘管事實上她最先完全是出於她對傑勒德的器重才去看瑪格麗特的。

  因此,當她看見瑪格麗特臉上的紅暈,讀了她特意帶來給她看的那一小張羊皮紙時,她便毫無怨言地放棄了自己的主張。

  「親愛的,」她說道,「我的確曾指望他能在意大利呆上五六年,有錢了,特別是成了畫家再回來。但你的幸福是高於一切的。我看,你沒有他無法生活,因此我們得叫他儘快回來。」

  「唉,女士!你猜中了我的心思。」說著,年輕的婦人把頭低垂了片刻,臉也紅了起來,「但是如何叫他知道呢?我真是毫無辦法。他去的是意大利,但究竟是意大利的哪個地方,我並不知道。有了!他說過他準備訪問的一些城市的名字。佛羅倫薩是一個,羅馬是一個。但是——」

  她是個聰明的姑娘,自然會猜想到一封地址是「意大利,傑勒德收」的信很可能會誤投而丟失。於是她哀求般地望著她的朋友,請她出出主意。

  「你來得正是時候,而這裡也正是你該來的地方。」年老的貴婦人說道,「一個名叫漢斯·梅姆林的今天來拜訪我。姑娘,他將去意大利,而且至遲下周就出發。他說要去提高技藝。我敢肯定地說,他是有這個需要才去的。」

  「但他如何找得到傑勒德呢?」

  「孩子,他認得你的傑勒德。他們曾多次在這兒吃過飯,情同手足,無話不談。他的目的既然和傑勒德一樣,那他勢必會訪問傑勒德也將訪問的那些地方。遲早他會碰見傑勒德。你去寫好一封長信,把這赦書也抄一份附在裡面。我可以替送信的人擔保,最多六個月傑勒德就會收到。他一收到信,就會親吻它,把它揣在懷裡飛著回來。你在笑什麼?你的臉為什麼一下子這麼紅?你幹嗎吻得我透不過氣來?瞧,我的小寶貝很快就會看到幸福的日子了。」

  這時馬丁正坐在廚房裡,前面擺著黑膝酒壺。賴克特·海恩斯坐在他旁邊紡線。那天晚上,她可真把他盤問了一大通。

  漢斯·梅姆林是簡·范·艾克和他妹妹的老學生。儘管瑪格麗特嘲笑他,他還是算得上一個油畫家,同時也算得上一個老好人,只是有一個毛病,就是嗜酒如命,大杯小杯,大碗小碗,一喝就沒個夠。這一特殊的愛好使他無法積蓄錢;這也是他經常到瑪格麗特·范·艾克家裡來吃頓飯,有時也討個把錢幣的原因。反過來,這也給了她差使他辦點事的權利。她知道他不會隨便應付她交給他辦的差事。

  信已按要求寫好,保存在瑪格麗特·范·艾克身邊。過了一個禮拜,漢斯·梅姆林果然從弗蘭德回來了。瑪格麗特·范·艾克把信交給他,並給了他一個金幣作為盤纏。他似乎急於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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