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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一個客氣的問話總該得到客氣的回答。」他非常不高興地說道。

  「可惜先前的回答正是我所要給的回答。」傑勒德說道。

  「那麼,你明明知道我身上並沒有什麼善良,又為什麼假裝在尋思我的善良呢?」

  「要是別人這樣說,我會回答他:你言不由衷。但對於你,我想說:你看不見男人的優點,只看見女人的優點。我將再一次不理睬你那莫名其妙的怒氣,仍然要說我是在尋思你昨晚的善。你寧可把我匹配給『金頭』,或更確切地說,『金牛頭』,而剩下自己孤單一人。」

  「啊,小夥子,你想談這個嗎?」丹尼斯說道,馬上又高興起來,「說實在的,我原來也不是出於什麼善良,只不過是為了友誼和真正的同伴情誼。讓我告訴你吧,我年輕的主人,我的良心至今還在鞭答我,說我不該讓你不顧命運的安排,棄卻平靜的生活。一個比我更真實的朋友本應當責罰你,甚至割掉你的腳筋。這樣,你就會因為疼痛願意在金頭旅店呆上個把月。那個輕挑的姑娘就會溫存體貼地看護你,而一切都會圓滿地了結。割你腳筋的刀子我手上倒有,但一想你多麼怕疼,哪怕是擦塊皮也罷,到該動手的時候我怯懦的心就下不了手了。」丹尼斯臉上顯出十分抱歉的樣子,因為當責任把道路指得清楚的時候,他卻缺乏道德力量和決心。

  傑勒德聽到這駭人聽聞而又充分反映丹尼斯特點的坦白,吃驚地豎起了他的眉毛。然而,他們沒有來得及討論這個關於友誼的新奇而微妙的論點(就是說,一個人是否應當為了友愛的緣故割掉他朋友的腳筋),因為這時發生了另一件事。

  「我們後面有個人騎著他鄰居的騾子跑來了。」丹尼斯嚷道。

  傑勒德轉過身來。「請問,你怎知道不是他自己的騾子呢?」

  「啊,你真沒長眼睛!你沒瞧見他騎騾子一點也不愛惜。」

  果然,那人像個瘋子似的騎著騾子奔跑而來。但使兩個朋友最為吃驚的是,當他趕上他們時,這粗野的騎士眼睛睜得又圓又大。同時猛而有力地勒緊韁繩,使得那騾子伸出前腿,在兩個行人中間一滑,身子攤開,就像擺著一張滾動的四腳桌。

  「我想你們是從金頭旅店出來的吧?」他們點頭稱是。「你們當中哪個年輕些?」

  「誰生得更晚誰就是。」丹尼斯向他同伴眨眨眼睛說道。

  「謝謝你這個新聞。」

  「得了,你就猜吧?」

  「我會猜的。你的鬍子老,這傢伙的鬍子嫩,他就是那年紀小的。喂,年輕人,」說著他遞給他一個紙包,「你把這個掉在金頭旅店了,我們女主人叫我把它交給你。」

  「不,好夥計,我想我沒掉什麼東西。」接著,傑勒德摸摸他的錢包等物。

  「難道你想說我們女主人撒謊嗎?」那粗人責備說,「難道我將得不到一點酒錢(用的是更加責怪的口吻)?何況我是騾腹貼著地面飛奔而來的呢!」

  「不,你會得到酒錢的。」說著他給了他一個小錢幣。

  「太好了!」那小丑滿臉笑容、樂不可支地叫道,「願聖母與你同行。開跑吧,珍尼!」於是他又按照他們國家喜歡說的那樣,「腹部貼地」地飛奔而去。

  傑勒德打開紙包。這紙包大約六英寸見方。裡面發現另外一個紙包,原來是紙包套紙包,一個接一個。到第四個紙包的時候,他一下子把它全扔到雪地上。丹尼斯把它從雪裡取出來,責備他脾氣壞。他解釋說他討厭故弄玄虛。

  丹尼斯辯解道:「希羅底小女兒的大拇指呀,這並不是故弄玄虛,只不過是女人的小聰明。毫無疑問,這紙包裡裝有個東西,是她不好意思,或出於她們女性的可愛的狡黠,不願讓她的傭人看到她交給年輕人,比如說,你的吊襪帶。」

  「我不系吊襪帶。」

  「那麼就是她自己的。也可能是她的一束鬈髮。這是什麼?新從蠶身上繅下的一團生絲。嘿,在各式各樣的愛情紀念品當中竟挑上了這樣一個!」

  「除開你以外,誰還以為她會無聊到送我什麼愛情紀念品呢?我倒不覺得她太壞——就是她那兩隻手討厭。」

  「且慢,這軟窩窩有個挺硬的東西藏在裡面。我說,窩裡的小鳥,你快出來吧!天哪!你瞧這個!」

  這是一隻金戒指,有個色彩絢麗、純如水晶的紫石英在閃閃發光。

  「多美呀!」傑勒德稚氣地說道。

  「這兒還有幾行字。你讀讀吧!我讀得不像別人那麼順,除非事先知道它的內容。」

  傑勒德拿過紙條。「這是首小詩,字寫得相當漂亮。」他一邊讀著詩句,一邊臉紅得像個姑娘。這些詩句十分純真,可以譯成如下的文字:

  年輕人,我的心已隨你飛走,

  願你重返「金頭」,

  願否?但求你把這紀念品收留,

  它來自一個姑娘,

  她為你離去而涕淚橫流。

  假如世界顯得嚴酷而寒冷,

  願你重返「金頭」。

  「真是只小鴿子!」丹尼斯喃喃說道。

  「真是個大大的貓頭鷹!竟然如此地拿自己的好名聲來冒險。不過,謝天謝地,她是和一個老實的小夥子玩這個遊戲,因為他決不會把她這個傻事洩露出去。不過,這股子拗勁!她幹嗎不把她這令人作嘔的貨色兜售給你呢?」丹尼斯歎口氣,聳聳肩頭。「你和她一樣正適合幹這種傻事!」

  丹尼斯坦白承認,他年輕的朋友正說到他的心坎上。在他看來,一個長有眼睛的姑娘竟然放過一個大人而把感情寄託給一個小孩,真是太奇怪。不過,他不能承認這是大自然的恩惠。小孩畢竟也是人。要不是女人偶爾表現出的這些怪癖,小孩們的命運就太可怕了。他們會完全見不著陽光而枯萎,永遠沒有出息,因為只有女人才能使像小孩這種沒出息的料子變成男子漢大丈夫。傑勒德打斷了使他沾沾自喜的這番議論,要求這位軍人哲學家接受那小姐的戒指。他斷然拒絕,並力勸傑勒德帶著戒指,像個男子漢的樣子,馬上趕回金頭旅店,而不要讓一個可憐的姑娘枉然向他伸出自己的雙臂。

  「你該說雙手。」

  「她允婚的手,有『金頭』放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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