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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他到神父那兒去告辭,謀求並獲得了他的祝福。中午時分,兩位旅伴走出了城門。在南門外,他們從絞架旁走過。絞架上有八具屍體,其中一個已成為骷髏的是曼儂最近還在為之痛哭,而現在正很快置於腦後的情人。其他幾具就是差點奪走我們這兩個旅伴生命的匪徒。有一隻手被釘在橫柱上。近旁是一個巨大的輪子,上面卡著那個嗚呼了的店老闆,身上的骨頭都絞得粉碎。

  傑勒德轉過頭,匆匆地走過去。丹尼斯卻走走停停,對他死去的仇敵表示勝利的喜悅。「那時我們兩人冷得發抖,等待你們七個來割我們喉嚨。現在情況不同了,夥計們。」

  「去你的,丹尼斯!人一死,舊賬全銷。要是你對我有絲毫尊重的話,求你別再囉唆,往前走吧。」

  丹尼斯聽從了這一嚴肅的勸告。他甚至沉思般地說道:「你比我更有教養。」

  下午三時左右,他們來到一個小市鎮,看見一小堆一小堆的人在嗡嗡地議論。原來是狼群為饑寒所迫進了城,前晚在大街上吃了兩個成年人。於是,有的在責怪被吃的人,「只有傻瓜和無賴才在黃昏之後到處跑」,另一些則責怪法律沒有保護市鎮居民,還有一些則責怪市政府沒有貫徹實施現有的法律。

  「去你的!這跟我們沒關係。」丹尼斯說道,主張重新上路。

  「不,這和我們有關係。」傑勒德反駁道。

  「怎麼,難道我們是被吃掉的一對嗎?」

  「不,但我們很可能是下一對。」

  「對,街坊,」一個老年人說道,「這是市里沒按公爵命令行事的過錯。公爵的命令是叫每個店主黃昏時在門口點盞燈,一直點到天亮。」

  聽到這一說,丹尼斯略帶譏諷地問道:「他根據什麼設想燈芯草蠟燭能嚇走餓狼呢?要曉得,羊脂正是它們最喜歡的。」

  「狼怕的不是油脂,牛皮大王,而是亮光。所有邪惡的東西都恨亮光,特別是狼和那些在毛皮底下潛藏著的魔鬼。比方說吧,巴黎城位於一個森林般的地方,狼群整夜在周圍嗥叫。但近年來狼群很少上街。為什麼呢?就因為在那城市巡夜的,一看到沒點燈的門,就狠狠地捶個不停,使得睡覺的人都爬起來點燈。這是我兒子告訴我的。我兒子尼古拉斯是個著實跑了好些地方的人。」

  為了進一步說明問題,他又用肯定的口氣告訴他們,在那道命令之前,沒有哪個城市比巴黎更受到狼群的騷擾。一四二〇年,有個狼群曾襲擊了這座城市。一四三八年,僅在一個月之內,狼群就在蒙特馬爾特和聖安東尼門之間吃了十四個人,況且還不是在冬天,而是在九月份。至於那些在深夜的鬥毆中被殺,或被暗殺而躺在街上的死者,更是經常被狼群吞食。它們還把教堂公墓的新墳刨開,把屍體拖出來。

  這時,這個喜愛思索的市民暗示說,最近巴黎狼群之所以受到遏制,恐怕不是因為燭光的關係,而是因為英國人已經從法蘭西王國被驅逐出去,「因為就兇惡和貪婪說來,那些英國人本身就是豺狼。在他們的統治下,我們法國的鄰居被狼吃又有什麼奇怪呢」!這個邏輯是如此切合當時當地的情況,以至不可能不受到眾人的喝彩。但那老人卻堅持自己的理論。「我承認這些島國居民都是豺狼,但都是兩條腿的,而且很不大可能給他們四條腿的堂兄弟什麼好處。一種貪心的東西會愛另一種貪心的東西嗎?我想不會。再說,我也是從我兒子尼古拉斯那兒聽來的,狼爵士已不敢在倫敦城露面,儘管它比巴黎還小。倫敦的北城牆緊挨著濃密的森林,裡面有大量的野鹿;仲夏時野豬就像蒼蠅那樣多得嚇人。」

  「先生,」傑勒德說道,「您似乎很熟悉野生動物。請您給我的同伴和我當個參謀。要是我們能足夠安全地到達下一個城市的話,我們很想不走大路來浪費時間。」

  「年輕人,我想這是一種無謂的冒險。現在離天黑只剩一個小時了,而你們幾乎必須穿過一個潛伏著成千隻半饑餓野狼的森林。這些野獸單個行動時是十分膽怯的,但大群行動時卻勇猛得像獅子。因此,我勸你們今晚在這兒過夜,明天再及時上路。天亮的時候,這些野獸吼叫蹦跳得夠累了,也可能用我們的好街坊(一些不堪教育的傻瓜)的肉把它們的空肚子填得飽飽的了。」

  傑勒德但願未必如此,問他能否給他們推薦一家好旅店。

  「嗯!有一家金頭旅店,我孫女是店主。她是個mijauree(迷人精),但不像大多數旅店老闆那樣狡猾。她那旅店也還乾淨。」

  「嘿,那就去金頭旅店吧。」丹尼斯插嘴道,顯然是被他那無可救藥的毛病所左右。

  在去旅店的路上,傑勒德問他的旅伴mijauree是什麼。

  丹尼斯笑他無知。「還不知道mijauree是什麼嗎?嘿,世界上的人誰都知道嘛。它不多不少就是一個mijauree。」

  他們走進金頭旅店時,碰到一個年輕的婦人,頭戴一頂法律規定只有貴族才能戴的華麗的紫冠。他們摘下帽來,低低地鞠了一躬。

  就在她裝腔作勢的當中,她忽然發出大聲的尖叫,並像只兔子從洞裡鑽出來那樣從椅子上跳起來,然後倒退著跑出房門,一邊細聲尖叫,一邊用兩隻手緊緊地繃著裙子,蓋住她的足踝,正當她沖出房門的時候,一隻老鼠以同樣的,也許更有道理的驚恐表情奔回壁板跟前。聽到那位女主角的叫聲,客人們都焦急不安地站起來看;猶豫不決地站了片刻之後,便笑著坐了下來。在善於體貼的丹尼斯看來,婦人的膽怯既然是女性的特徵,就顯得是一種可喜可愛的東西。他說他要去安慰安慰她,把她請回來。

  「別!別!別!看在憐憫的分上,讓她去吧。」傑勒德認真地說道,「啊,走運的老鼠!一定是某位聖徒遣它來幫助我們的。」

  在他右手邊坐著一位身體結實的中年市民,其舉止頗有玩世不恭的味道。在這喧嚷當中,他既沒有動一下,也沒有停住他的刀叉。這時,他轉過身來對著傑勒德,高傲地問他是否真以為那位裝模作樣的婦人害怕老鼠。

  「是的。她叫得真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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