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患難與忠誠 | 上頁 下頁
八〇


  在鬧了短短的彆扭之後,兩個忠誠朋友之間的關係就遠不止和解了。

  第二天,幾個強盜受審。由於受害者的遺骨已經埋葬,罪證數目減少,那小小的市政秘書感到非常氣惱。不過罪證仍然頗為可觀:匪徒當場被斬斷的一隻手、一位被謀害的婦女的頭髮、院長的斧子以及其他作案的兇器、頭骨等等東西,這些都由發現它們的衙役宣誓作了證。在當時那個時代和地區,罪狀的查證不是那麼嚴的。全部匪徒都供認不諱,只有店主例外。於是曼儂被傳來對質,使他無法抵賴罪狀。她提供的證據是具有決定意義的。店主妄圖通過從她口裡引出她自己的情人曾是匪幫的一員,而且他活著時她一直毫不聲張這一事實,來動搖人們對她的口供的信任。但是,檢察官出來幫助他的證人。他引證說,這是因為刀子對準著她的喉嚨,同時她的情人嚴肅賭咒,要是她出賣他,他就要殺死她。正是這種可怕的威脅,而不僅僅是怕死,才封住了她的口。

  別的匪徒都被判處絞刑,惟獨店主被判處車刑。他聽到對自己的宣判時,立即發出了一聲慘叫。

  至於說可憐的曼儂,她馬上成了眾人議論的對象。輿論也並不完全對她有利。總的說來,分為兩大派。說也奇怪,大多數婦女都站在她一邊,而男人則均分兩方。這可以說是百年難遇的怪事。也許某位女士能解釋這一現象。至於我,則有點害怕解釋我所不理解的現象。這已經不足為奇了。話說回來,要是曼儂是個喜歡出野風頭的人,那麼她該感到高興,因為她已成了全城的話題。然而,這可憐的姑娘只有一個願望,那就是躲避追隨她的人群,把自己的頭藏在某個地方,好為她「吊死的情郎」痛哭一場——因為眼前的這一切都使她對死者產生了鮮明而深情的回憶。在他被處絞刑之前,他曾恫嚇過要殺死她。但她並不屬￿那種習慣於挑剔的女性,僅因為男人想打她們,踢她們,想殺她們,而對她們奉若神明的男人的愛情有所減弱。相反,只要上述的「關照」伴以偶爾的撫慰,愛情不但不會稍減,反而彌堅。所以說,要是她僅因為這一類恫嚇就耿耿於懷,那才真是怪事。畢竟他從來沒有用情敵來對她進行恫嚇。正因為如此,她哭得十分鍾情,十分傷心。

  與此同時,旅店充滿了渴望見她一面的人。他們飲酒作樂消磨時間,等待她能屈尊露面。她哭了一些時間,便聽到一陣叩門聲,原來是店主帶著一個建議走了進來。「別哭了,好姑娘,只要你願意,你馬上就會走運。只要你說同意,你就可以當上『白鹿』的侍女。」

  「不,不,」曼儂感到一陣新的悲傷,「我決不再在旅店當僕役了,我要回我媽那兒去。」

  店主安慰她,哄勸她。她平靜了一些,但仍然堅決拒絕他的建議。

  店主走開了,但過不多久又走了回來,向她提出另一個建議,問她是否願意做他的妻子,「白鹿」的女店主。

  「你真缺德,還來取笑我。」她痛苦地說道。

  「不,親愛的,我不是取笑你。我這麼大年紀了,不會再開無聊的玩笑。只要你同意,你就是我同甘共苦的伴侶。」

  她望望他,看得出他是當真的。這時,為了悼念她那「吊死的情郎」,她突然淚如雨下。由於是最後的一陣,頗有傾盆之勢。然後她向「白鹿」的店主伸出了許婚的手,並和他共分一個金幣作為訂婚紀念。

  「店裡靜下來之前,我們要保守秘密。」店主說道。

  「對。」她說道,「但在這段時間,請你給我點亞麻布來織織邊,或者別的什麼活計做做,因為我感到時間像鉛塊一樣沉重難熬。」

  她的未婚夫對這一主婦味道的請求馬上眼睛炯炯發光。他給她拿來兩打大小不一的酒瓶來擦洗。

  當她想到由於一種奇異的命運轉折,所有這些明亮的錫器都將屬￿她時,她不由得感到沾沾自喜。

  與此同時,店主走下樓去,碰到我們那兩位朋友。他把他們拉到旁邊的酒吧間去。

  接著,他相當嚴肅地對丹尼斯說:「我們都是老相識了,而且你人也蠻聰明,現在我遇到一個難題,請你當當參謀。我的顧客有點兒減少的趨勢。這個曼儂姑娘已成了全城的話題。你瞧今晚客店多麼擁擠。她已經拒絕做客店的侍女。我頗有心娶她,你以為如何?我該提出求婚嗎?」

  丹尼斯只能以瞠目結舌的驚奇作為回答。

  店主半徵求意見似的轉向傑勒德。

  「不,先生,」傑勒德說道,「我還太年輕,不能給比我年長。更有身分的人當參謀。」

  「沒關係,讓我聽聽你的意見。」

  「好吧,先生。關於良妻,古人有話說:『bene quae latuit,bene vixit.』意思是說:毋為人所議論者,賢妻也。不過,『male quae patuit』也同樣說得很中肯。因此,如果你對那姑娘懷有善意的話,幹嗎不與丹尼斯和我合夥出錢送給她一套嫁妝,送她平安回家呢?說不定她家鄉有某個村夫願意娶她為妻。」

  「幹嗎這麼囉唆呢?」丹尼斯說道,「這老狐狸並不像他裝佯的那樣是個笨驢。」

  「噢,這就是你的高見,是嗎?」店主生氣地說道,「那好吧,我們很快就會知道誰是傻瓜,是你還是我,因為我恰好已經和她談過,而且她已經表示同意。此時此刻,她已經在擦洗酒瓶。」

  「啊啦!」丹尼斯冷漠地說,「原來是打的埋伏。那麼,好吧,我的建議是:趕快去找一個公證人,做好準備,讓我們三個為新娘的健康乾杯,直到我們看見六個酒鬼喝得醉醺醺為止。」

  「就這麼辦吧。現在你算是說人話了。」

  還不到十分鐘,就當著一位公證人和他的秘書以及我們兩位朋友的面,在樓上舉行了一個文明婚禮。

  再過十分鐘,那母白鹿感到閉門不出膩得慌,便在酒吧間裡坐上了自己主婦的交椅,開始斟酒忙碌起來,面孔也略帶點紅暈。

  又過了六分鐘,她便大罵起一個侍女來,說她不該把一個小酒壺拿歪,把好生生的酒濺灑在地上。

  晚間,她又隔著櫃檯接待了八個求婚者,其中有幾個還是地位頗高的市民。這時,店主和我們兩位朋友正滿有意思地坐在屏風後面,愜意地為新婚夫婦的健康祝酒。上述喜劇不過是被慷慨的命運之神插進來供他們消遣而已。他們聽到那一個接一個的求婚,以及缺乏想像力的曼儂千篇一律的回答:「好心人,您來得太晚了。」店主帶著一種沒有惡意的優越感望著兩個先前的顧問,微微一笑,似乎在笑他們的傳統觀念:男人應當回避「出風頭的」,也就是成為街談巷議話題的任何女人。

  不過,丹尼斯幾乎沒有注意到新郎因戰勝他而感到的驕傲,因為他正專注于他自己戰勝傑勒德所感到的喜悅。每當一個市民來供獻他那忠貞不渝的愛情時,他都使勁忍住,憋得面孔發紫,才沒有得意地大笑起來。他一邊用肘部捅捅那沉思著的、困惑不解的「古代學者」,一邊耳語道:「男人才分文不值。」

  第二天早晨,傑勒德急於啟程。然而,丹尼斯發誓要親眼看到那殺害金髮少女的兇手被處決。

  傑勒德尊重他的誓言,但回避效法他這個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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