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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我的學問淺薄的讀者們,切不可認為此人或此人對健康以及美好天賦的恩賜者謝恩的表現有任何乖謬之處。人們是以不同的眼光來看待死亡和已經過去的疾病的。當人們進行一筆交易的時候,他們總是爭取有利可圖的一面,而不管他們是和人還是和上帝打交道。在這方面,說到底,我們現在仍然和四百年前一模一樣,只是當時我們或多或少更天真坦率一些,因為在那較原始的時代,物質勝過心靈,一切感情都採取物質的形式,因而那種坦率性就顯得更為露骨一些。人們用鞭答來表示懺悔,用數念珠來進行禱告,用蠟燭來籠絡聖徒,把魚放進肉體來制裁靈魂,浸在冷水中來控制激情,並用一英擔二英石七磅三英兩一錢的麵包和奶酪來為恢復健康報答上帝。

  當我這個難得講道而且又講得很不高明的人在此講道的時候,好神父一直在煩請莊園主走進教堂,吩咐該為他的高祖父做點什麼。

  「去你的!怎麼,你把他挖出來了?」

  「不,我的大人,他從來沒安葬過。」

  「怎麼,那個老傳說到頭來還是真的咯?」

  「完全是真的。今天工匠在他們修理的柱子裡發現了一具筆直的骷髏。我本想馬上派人去找大人,但我知道您會來這兒的。」

  「是他!是他!」這骷髏的後裔說道,同時加快了步伐,「讓我們去看看這老傢伙。我看這年輕人是個外鄉人。」

  傑勒德欠欠腰。

  「你要曉得,我高祖父臨終時也不低頭,反對和他的祖先一起躺在教堂過道底下,任卑賤之人從他身上踩過去。於是,如傳說所講的那樣,他叫他兒子(我的曾祖父)賭咒,將把他筆直地葬在教堂裡的一根柱子裡。」——說到這裡,他們已進入一個走廊——「因為他說:『我不許任何卑下之人從我肚子上踩過去。』這調皮鬼!」正說著的時候,大人閣下很靈巧地用拐棍撥開了一個小孩在過道當中滾著向他蹦跳而來的頭骨。那小孩一看見他幹的好事,就嚇得連喊帶叫地跑了。大人閣下狠狠地把頭骨朝那奔跑的小孩扔過去。神父驚叫一聲,伸出手來阻擋他,但為時已晚。神父痛苦地大聲呻吟了一下。這一呻吟好像召來了惡作劇的精靈。一大群小孩從某個埋伏處冒了出來,看不見,但聽得很清楚,像是從濃密的樹林裡飛起來的一群鳥,嘁嘁喳喳著跑出了教堂。

  「嘿!這些可惡的小娃娃!」神父叫道,「工匠一去吃午飯,教堂就被他們鬧翻了。禱告上帝,但願他們沒發現已故的大人閣下。我想起來了,我是把他藏在一個工匠的緊身衣下面的——聖徒保佑!上衣已經被拿走了。」

  可憐的神父所作的最壞預測果然不幸言中。這年幼一代的庶民確實跟高傲的老貴族開了個玩笑。小鬼們你爭我奪地把一些骨頭揣進了腰包,因為它們似乎適合用來玩他們當中流行著的某些遊戲。

  「我要把他們逐出教會,」神父吼道,「連同他們的家族也逐出教會。」

  「別管了,」那並不孝敬祖先的大人說道,一邊撫摸著他的老鷹,「他剩下的骨頭還足夠我們作證用。把他放回去!把他放回去!」

  「大人,想必您一定希望把他的遺骨葬在聖化的墓地上,並為他可憐而自豪的靈魂做幾場彌撒吧?」

  那貴人撫摸著他的老鷹。

  「你有這個意思嗎,神父先生?」他說道,「不過,這事太遲了。不管是在天上還是地下,他現在早出煉獄了。我不打算為他拉我的錢袋索。各人有各人的好日子。再見,先生們,再見,老祖宗。」說著,他一邊撫摸著老鷹,對老鷹打著口哨,一邊悠閒地逛了出去。

  尊敬的神父惋惜地望著他的背影。

  「真是棋逢對手,」他優鬱地說道,「我原以為我篤定可以叫他做一打彌撒。但我並不責怪他。那小無賴的確把他老祖宗的頭骨向我們滾了過來。在有人把他高祖父的頭骨當足球踢之後,誰還能尊敬他呢?好吧,我們就來充當比他更心善的基督徒吧。」於是,他們恭敬地把骨頭收攏起來。神父把它們鎖上,告訴剛回教堂的工匠,在他以教會的憤怒進行威脅從而設法把大老爺的每塊骨頭收回之前,不許他們把柱子封起來。然後,他帶著傑勒德參觀,把教堂裡一個有名的神龕指給他看。神龕前擺著人們平常捐贈的小蠟燭等等東西。另外還有一個蠟制的老鷹塑像,塑得十分精巧,色也上得栩栩如生,眼睛等都不例外。傑勒德的目光馬上注意到這個塑像,表示十分欣賞,神父也表示贊同。隨後,傑勒德問道:「難道聖徒過去也喜歡用老鷹打獵嗎?」

  神父沖著他的稚氣笑了起來。「不,這只是一隻象徵性的老鷹。當人們有一隻名貴品種的老鷹而不能馴服時,他們就塑它的像,帶一個供物把它送到這個神龕上,求聖徒對老鷹不馴的心做工作,好使它變得像蠟一般柔順。這就是人們的想法。我想,這也是一個合乎情理的想法。」

  傑勒德表示贊同。「哎呀,尊敬的神父,要我是聖徒的話,我想我會袒護無辜的鴿子,而不袒護要撕裂它的殘忍的老鷹。」

  「聖丹尼斯在上,你說得對。」神父說道,「但是,有什麼辦法呢?聖徒們都很好說話,他們過去也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也知道人的弱點和荒謬。這個是阿維尼翁主教送來的。」

  「什麼!這個國家的主教也用老鷹打獵嗎?」

  「毫無例外。每一個貴族都用老鷹打獵,並讓老鷹站在手腕上過日子。要知道,附近修道院院長大人和剛走的那位大人積下了兩年的宿怨,就是因為爭吵誰該把誰的老鷹放在祭壇的哪個位置。他們各自聲稱有權為他們的老鷹獲得右手的位置。」

  「多麼褻瀆神明!」

  「不能這麼說,要曉得,我們是讓他們把手套和老鷹都拿掉才領聖餐的。他們倒捨得把嵌有珠寶的手套交給一個僕人或一個普通基督徒拿著,但他們的寶貝老鷹卻只肯放在祭壇上,而不能放在別的地方。」

  傑勒德問這場老鷹之爭是怎樣結束的。

  「噢。教會一般都向俗人讓步,這回也是院長讓了步。他查閱古籍後發現左手更光榮。因為祭壇是在東面,但看起來是朝著西面,所以左手實際上是右邊。於是他給了莊園大人所謂的右邊,而滿足於真正的右邊。恕我冒昧,正是這樣,我們教會往往可以通過鬥智勝過凡俗的貴族和他們的傲慢。」

  「神父,我尊敬教會。我是修院培養大的,我的一切,我之所以有今天完全歸功於神聖的教會。」

  「噢,這就說明我為什麼突然那麼喜歡你。你是一個聰慧的青年。你有空儘管來看我。」

  傑勒德意識到這是一個他可以告辭的暗示。這也正好符合他的願望,因為他急於知道丹尼斯這段時間看到了些什麼,幹了些什麼。

  向神父鞠躬敬禮之後,傑勒德便走出了教堂。剛一出教堂大門,他就拚命跑將起來。在猛地跑過一個轉角處的時候,和一個大腹便便的人撞了個滿懷。大肚子的主人一把抓住他,以便使自己在撞擊之下穩住腳跟。但恢復平衡之後他並沒有把手鬆開。

  「放開我。」傑勒德說道。

  「不行,你是我要逮捕的犯人。」

  「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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