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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你愛聽故事?」

  「愛得要命。」

  「不過,你也不要期望太高。跟你的歷險比起來,這不過是無價值的傻事。」

  神父的故事

  「從前,在法蘭西王國,勃艮第公國,在距我們正在喝麥多克酒的城市不足一天路程的地方生活著一位神父。我說他生活著,只是勉強而言。那教區很小,教區的教民又很貪婪。除開他們的神父迫使他們給的銅錢以外,從來不肯多給一文;似乎他們通過粗茶淡飯迫使神父越接近一個形體枯槁的精靈,他為他們做的禱告就越聖潔。我不知道這是否就是他們的信念,但他們的做法確實很使這個揣測像是事實。

  「最後,他伺機對他們進行報復。

  「有一天,該地最富的農民有一對孿生子要受洗。神父照例被請去參加命名宴會。但他給這兩個嬰兒施洗之前,他不但索命名費,而且索喪葬費。『聖徒保佑我們,神父,』孩子的母親叫道,『您可別提喪葬!我從來沒見過更能活的小孩子。』『我也沒見過。』神父說,『讚美上帝。不過,既然他們都是亞當的兒子,也是你這位老太太的兒子,那他們就必然會死。只要預付了喪葬費並登記在這個簿子裡,那就不管他們什麼時候死,將來都不花費他們什麼了。』『儘管如此,他們還是要花費點什麼。』磨坊主說道。這磨坊主是當地最大的滑稽鬼,也是個不亞于任何別的無賴的無賴。至於誰是最大的無賴,只有上帝知道,凡人不知道,甚至絞刑吏也不知道。『磨坊主,我告訴你,你說的不對。』神父說。『神父,我告訴你,我說的就是對。』磨坊主說,『他們將花費掉他們的老命。』聽到這磨坊主的笑話,人們都大笑起來。在大夥一片歡笑聲中,主人付了費,舉行了孿生子的命名禮。

  「但當第二個教民、第三個教民,以至所有教民的孩子都得預付喪葬費,不然就上不了天堂時,全教區便暗中產生了不滿的埋怨情緒。一天,他們秘密集會,並派一個教堂執事帶著一份申訴狀去見主教。那可憐的神父遭到了晴天霹靂。他正吃飯的時候,忽然接到了主教教廷的召見書,要他帶著教區的賬本去見主教並回答某些控告。這時,神父已經猜出問題何在。他把飯菜留在餐桌上,便帶上教區賬本顫抖著應命而去。

  「主教皺著眉頭接待他,並把申訴書拿出來給他看。『大人,』神父十分謙卑地說道,『教區控告了我許多條,還是只有這一條?』『說實在的,就這一條。』主教略微和藹地說道。『首先,大人,我承認這是事實。』『那就好,』主教說,『這樣既省時間又省麻煩。現在你要申辯,就申辯好了。』『大人,我在那教區當了七年的神父,施洗了五十個小孩,但還沒有安葬過五個。起先我經常說:「謝天謝地,這村子的空氣總的說來很衛生。」但一查登記簿,才知道情況一直如此。研究了這個問題之後,我發現原來是頓弗隆特出生的人,除開偶爾個把以外,全都在艾克斯被絞死。這不但欺騙了他們的神父,而且騙掉了整個教會應得的收入,因為「上吊者」既葬在空中,就不付喪葬費了。我根據這不愉快的經驗深知他們多麼貪婪,多麼捨不得付給教會每一文錢,便設了一個圈套來使他們免於被絞死。我的辦法就是以貪婪對付貪婪。這樣一來,他們當中有些人就寧可像老實人那樣死在床上,也不肯讓教會白白地得到喪葬費。』這時,主教笑得眼淚都淌了出來。他問教堂執事是否真有其事,執事欣然承認教區中的確有極多的人在艾克斯遭到不幸的結局。『那麼,』主教說,『我確實很贊成這個做法,我自己和我的繼承人都不例外。那就這樣辦下去吧,直到他們改變他們做人的習慣,都死在床上那天為止。』第二天,帶頭的人一個個垂頭喪氣地來見神父,說道:『神父,您為我們堵塞這條不祥之道,對我們真是太好了。求您不要介意這點小事。』神父說:『我的孩子們,要是我不能忍受一丁點委屈,我就配不上當你們的神父。放心去吧,你們不妨盡可能給我多生些娃娃,以便通過收雙重費使你們所愛的神父不至於餓死。』

  「主教經常講這個故事,這就使得他記住了那位神父。最後,他終於把他調到了一個像樣的教區,在那裡他可以把一杯麥多克陳年老酒獻給那些配享受它的人,但這樣的人為數並不算多。」

  傑勒德恍然大悟。他的面容也說明了這一點。

  「對!」他的東道主說道,「我就是那位神父,所以你現在可以猜出為什麼我說『又在玩他們的老把戲』了。我敢用生命擔保,他們一定是哄騙了我的繼承人,免了他們的喪葬費。你幸虧逃出了那個教區。我也和你一樣。」

  神父的侄女突然跑了進來:「伯伯,那秤!——啊,一個陌生人!」說著她跑了出去。

  神父馬上站了起來,但不想和傑勒德道別。

  「再潤濕潤濕你的鬍子,然後跟我一道去吧。」

  在教堂的前廊,他們遇到拿著一杆大秤和大小不一的砝碼的教堂執事。有幾個卑恭的人站在旁邊。不久就有一個婦人抱著面帶病容的小孩走上前來,說道:「輕也好,重也好,我發誓,只要這孩子能消病,孩子有多重,我將理所當然地以同等重量的上等棵麥面付給神聖的教會。善良的人們,為這孩子,也為這懷著憂愁和焦慮而來的孩子媽禱告吧!」

  小孩過了秤,哇哇大叫,仿佛把秤盤當成了受洗盆。

  「別怕,太太,」傑勒德說道,「這是個好兆頭。它有很大的活力來戰勝病痛。」

  「願對我說這話的人得福。」可憐的婦人說道。她把稱過的寶貝摟在懷裡,站在一邊看別的婦人將小孩過秤。

  這時,忽然聽到一個威嚴的大吼聲:「讓路,給大人讓路!」

  這夥人像波浪被貴族的大船劈開似的分向兩邊,只見一位「莊園主」穿著華麗的服裝神氣地走了進來。他的帽子飾著一支根部嵌著一塊黃玉的羽毛,緊身衣飾有富麗的毛皮,再加上錦緞上衣、紅馬褲、溜冰鞋似的靴子,天鵝絨的刀鞘插著把帶鑽石柄的刀,手腕上站著一隻老鷹。這傢伙仿佛既是個莊園主又是個「黃道主」似的往天平裡猛地一坐。那老鷹一邊平衡著身體,一邊撲打著翅膀,沒掉落下來,但不停地眨著眼睛。

  當教堂執事把大塊磚碼拖進來的時候,神父對傑勒德說:「莊園主大人以前病得很重,曾許願要把和他體重相等的麵包和奶酪送給窮人,教會取其十分之一。」

  「請容許我說,大人,如果閣下繼續把手杖壓在那邊秤盤上的話,您會使秤稱不准的。」

  莊園主閣下露齒一笑,把手杖從秤盤上拿開,但又把身子靠在手杖上。神父客氣而堅定地對此同樣表示異議。

  「真見鬼!這拐杖我怎麼辦?」莊園主叫道。

  「請您把它伸出來,大人,離秤盤遠遠的。」

  看到莊園主大人照此做了,因而陷進了他自己給神聖教會設的圈套,神父便對傑勒德說:「Cretensis incidit In Cretensem!」我想這意思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接著,他帶著一種獻殷勤的表情說道:「如果閣下捨不得給上帝足重的話,您可以把老鷹放在僕役身上,這樣就可以減少一磅的重量。」

  「謝謝您的勸告,神父,」大人用責備的口吻說道,「難道我會為了微不足道的一磅重量而不願讓我可憐的老鷹得到神聖教會的福澤嗎?不管怎麼說,我寧肯魔鬼佔有我和我的房產,也不肯讓魔鬼佔有我的老鷹。」

  「感情親密。」神父耳語道。

  「禽與獸之間的感情親密。」傑勒德耳語道。

  「噓。」神父顯出驚恐的樣子。

  大人的重量終於被登記下來。但我相信上帝並不會用聖殿的天平來稱量他的感恩報德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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