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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乖乖,這下子可不得了。『別瞎說!』那屠夫似的光頭叫道。『隨你便!』我說道。你瞧他怎樣猛地轉過身來,用把所有的『p』都變成『b』的亞爾薩斯法語來刮我的鼻子吧。我費了老大的勁才沒有當他的面大笑起來。」

  「而你自己講他的德國話連說十個字也不能不出錯。」

  「那算什麼哩。全世界都應當說法語。除開在人們的心靈之間築起人為的疆界以外,這麼多莫名其妙的語言究竟有什麼好處呢?」

  「他怎麼說?」

  「一個傻瓜講的話有什麼了不起的?」

  「啊,並不是傻瓜講的一切都是傻話,要不我就不會聽你講了。」

  「那好吧。他說:『那些開始只是愛濫用魔鬼名字的人,慢慢就濫用起上天的一切聖名。』『神父,』我說道,『我是個當兵的,這不過是我的口頭語或口頭禪。』『啊!那麼這只是個習慣?』他說道。我沒有豬出這老狐狸的意思,想開脫自己,便說道:『是的,是我的習慣。』『那麼這就嚴重十倍。』他說道,『有那麼一天,你會發現魔鬼老果在你耳邊,因為他喜歡到經常聽到有人叫他名字的地方去。』你瞧!對於無論是他的彌撒書或祈禱書都不曾告訴過他的這個喜訊,他毫不感激。接著,他還好心地告訴我,反正當兵的都普遍犯罪,像姦淫擄掠,殺人越貨;這些罪要是別人犯了,准要受到車裂的刑罰。」

  「難道沒說對嗎?」

  「管它對不對,反正是沒禮貌。」丹尼斯留心回答道,「我那客氣的東道主還說:『既然你們是人類的仇敵,為什麼口裡還老叫著邪惡的精靈的名字,又把善良的精靈變成你們的仇敵呢?』此外,他還說了不少廢話。」

  「得了,丹尼斯,不管你聽他的忠告,還是藐視他的忠告,幹嗎要責怪一個人,僅僅因為他想拯救你的靈魂而把嗓門提高了一些呢?」

  「像他那樣老是把『p』念成『b』,他的聲音又怎麼能拯救我的靈魂呢?」

  傑勒德感到一驚,他還沒有來得及從這個大法蘭西主義的晴天霹靂中恢復過來,丹尼斯已得意洋洋地更放肆起來,竟把所有的修道士都污蔑為偽君子。「你只消看看他們那個鬼樣子吧。他們到處偷偷摸摸,不敢像個正人君子用眼睛看人。」

  「不對,」傑勒德急切地說道,「謙恭地眼朝下是他們的一條清規。這叫custodia oculorum。」

  「蹩腳的癩蛤蟆想吃霍克——哈克——霍洛姆(hoe hac horum)?沒有這麼好的事。連正人君子的眼睛都不敢看,只有小偷才像那個樣。本來嘛,去掉風帽,瞧,修士原是小偷;帶上風帽,瞧,小偷成了修士。假如連世界上的正人君子他們都不敢正視,你用不著對我說,他們還敢面對面地正視萬能的上帝!唉,這兒簡直是一片漆黑!我們會跌進井裡去的,夥伴。嘿,倒黴,丁當又響起來了。不過這是最好的一種丁當,是開飯的『丁當』。慢點,聽一聽!我猜對了。我肚子裡的狼在喊『阿門』」他發了兩通咒語肯定了他剛剛講過的話之後,便像一個得勝的雄雞那樣邁進了修院,滿以為傑勒德不做聲是自己說服了他,而沒想到他使他感到多麼厭惡。

  第三十二章

  在餐廳裡,與傑勒德同桌的人提到有個負責謄寫修院章程等文件的修士突然去世了。

  傑勒德聽到這消息後,便膽怯地主動提出願意效勞。對方感到遲疑,並對此產生了誤解。傑勒德趕忙說:「東道主,這可不是為了得到傭金,而是為了友愛,為了對你們教派的師兄們沿途多次留宿我這可憐的流浪漢作一點微薄的報答。」

  一位修士贊許地微笑著,但他暗示說已故的這位師兄弟是個優秀的書法家,只有能手才能繼續他的工作。聽到這麼一說,傑勒德有點顫抖地從行囊裡取出一張羊皮紙契據,背面已清洗乾淨並寫上了字作為樣本。看到這樣本之後,那修士吃了一驚,趕忙奔往餐廳的高席桌。他曲起膝頭奔越臺階,幾步並作一步,只是在第五層。第一層或最後一層石階腳才著了一下地。他把書法樣本拿給院長看,隨後談了自己的意見。頓時就有十多雙識貨的眼睛盯在它上面,同時傳來一片嗡嗡的說話聲。很快,傑勒德就看到那院長不只一次地用手指指點點,而那修士隨即樂不可支地走了回來,手裡拿著給傑勒德的一份滋美可口、叫做「克魯斯塔德·裡亞爾」的加香料的肉汁野味餡餅,以及一隻盛滿了濃郁的多香果汁酒的銀質酒杯。傑勒德接過銀盃,先對遠處的院長深深一鞠躬,又對同座一鞠躬,喝了一大口,然後把杯子傳了下去。

  使他非常詫異的是,他看到滿座的修士忽然都稱他為師弟。「你是修院培養大的——你別想否認!」他承認這是事實,並為此感謝上帝。要不是修院的培養,他就會像他兄弟西布蘭特和科內利斯那樣粗野無知。「不過,這也真太奇怪,你們竟會知道我是修院培養大的。」他說道。

  「你用雙手捧著酒杯喝酒。」兩個修道士異口同聲地說道。

  在餐廳下方的一張餐桌周圍,人聲嗡嗡了好一陣子。這時又響起了長時間的快活的喧鬧聲,以致院長派出副院長跑下餐廳來進行制止,並對在座的每個修士予以處分。這時傑勒德羞愧得面紅耳赤,因為在這放肆的歡笑中他耳裡聽到了「別怕」兩個字以及勃民第的丹尼斯那銅號般的聲音。

  傑勒德很快就被安頓在已故的維爾特師兄的小室裡。人們給他拿來了蠟燭、一個可以按任意角度固定的小框架以及全套書寫用具。但活太多,一夜是幹不完的。現在的問題是他如何能叫那厭惡修士的丹尼斯多住一會。他把事情向丹尼斯講清楚,並表示願意聽從他的決定。使他喜出望外的是,丹尼斯很大方地說:『休息一天對我們兩人誰都沒有壞處。你寫你的好了,我將設法消磨時間。」

  傑勒德的作品受到了大大的讚賞。他們異口同聲地說,由於維爾特之死,修院的記錄和檔案反而增添了光彩。副院長硬把一個裡克斯金幣塞給傑勒德,並贈給他從修院的大量貯存中取出來的幾支筆和顏料。他心裡熱乎乎地又繼續往前趕路。既然他是依靠他的筆掙來一筆錢,從而使他心愛的人能重新回到他的懷抱,他感覺這是一個好的兆頭。「瞧這些好心的修士給了我多少東西。好了,希望你對他們更公正一些。老實對你說,聽到你叫我的恩人為『偽君子』,我對你的友誼有時都涼了一些。」

  「我收回我說過的話。」丹尼斯說道。

  「謝謝你!謝謝你!好丹尼斯。」

  「我是一個愛說臭話的無賴漢。」

  「別,別,別這麼說!」

  「不過我們當兵的就是粗魯,說話隨便。我要給我自己戳穿謊言,並向那些被我誤解的人表示最大的尊敬。由於少數人的偽善而使成千上萬的人蒙羞是不公正的。」

  「現在你可真是通情達理了。你考慮了我說的話嗎?」

  「不,是他們自己的表現。」

  傑勒德有點暗自得意——人們都喜歡自已被證明是對的。他十分專心地聽丹厄斯主動講他的這個思想轉變過程。

  「事情是這樣的。第一天用正餐時,我身邊一個年輕修士的確張開了他的大嘴,笑得非常動聽。『好,』我說道,『我終於碰到一個人而不是一個剃光了頭的人猿。』為了進一步試探試探他,我拍拍他的寬背脊,念了一通我的口頭禪。『上帝保佑,別讓它成為可能!』他說道。我愣住了,因為那傢伙看起來簡直像所羅門一樣憂慮。我敢擔保,哪怕是在一個神跡劇裡你也從沒見過一個更好的啞劇演員。『我看打仗不會使人更聰明。』他說道,『若不是為了對抗魔鬼,神父要來幹什麼?修士還有什麼用?

  魔鬼死了,

  修士就打發走了。你滿可以把修院毀掉,在上面犁田,而我們可憐的修士就沒事可做了——只有當兵去,好叫魔鬼起死回生。』接著是一陣令我開心的大笑。我說:『行,你正是我所喜歡的那種修士。』他說:「你也正是我所喜歡的那種弓彎手。我敢打賭,你一定能給我們講些使我們毛髮豎立的戰爭故事。』我說:『請原諒!剃頭匠已使得這事不可能了。』於是又輪到我來大笑一頓。」

  「這是多可悲的庸俗趣味!」傑勒德憂鬱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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