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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那麼傑羅姆神父是個壞人嗎!」

  「壞人!」那修士在胸前畫了個十字,「他是個聖徒,隱土,修院的批柱!他會把你赤著腳派往洛雷托。噢,我忘了,你是要去意大利。但這厲害的老聖徒真會把你送到坎特玻雷或康波斯特拉。傑羅姆天生老成,生來就是個修士。安塞姆和我以前就是小孩,比你所能想像的任何小傢伙都更為糟糕。」傑勒德顯出有些不能置信的樣子。「這就使我們或多或少比較謙卑,並對血氣方剛的所輕人能寬厚地給以適當的體諒。」

  說罷,在傑勒德的懇求之下,他又在索特裡琴上奏了更為美妙的一曲,然後上床就寢,從而使不安的精神獲得安靜,痛苦的心靈得到撫慰。

  我已經詳盡地描述了通過對比才顯得有所特殊的這一天。這是經歷了那麼多激情和危險之後,才像油被潑在波濤之上而終於獲得的平靜的一天。我之所以要詳盡地描述它,是因為在這本小說裡,它在繼之而來的許多天當中是具有代表性的。我們的旅客在他們疲乏的旅途中也體驗到我的大多數讀者在較長的人生旅途中將會體驗到的東西,即驚心動魄的事情並不是均勻地分佈在整個旅途上,而是一陣陣地,也像是一串串地接連出現的。在某種程度上,這可能是由於它們是通過一些或多或少很微妙的環節連結在一起的。但事情並不僅此而已。情況往往是這樣:生命是一個間歇發作的熱病。但不管是寫歷史的還是寫小說的,都被迫把時間當中貧瘠不毛的部分滑過去——或者說,只勾畫一下主要的輪廓。然而,這種做法容易給不留心的讀者一種錯誤的數字印象,而這是我們在這些章節中有特殊理由要儘量避免的。因此,我請求你們的聰明才智給我幫助,請你們注意到,儘管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更多動人的經歷,只見一天的行程接著另一天的行程,一個接一個的修院總是仁慈地,有時更是親切地歡迎他們,免費給他們食宿;除開寒冬和氣候惡劣這樣一些並非總是可以等閒視之的逆境外,他們雖然沒有碰到什麼敵人,然而還是艱難地跋涉了比我十分詳盡地描述過的那段旅程要長得多的一段旅程。傑勒德曬得黝黑,從頭到腳風塵僕僕;丹尼斯鞋已踏破,襤褸不堪。兩人都感到腰疼腿痛。正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他們一道來到了勃艮第的邊境。

  第三十一章

  傑勒德幾乎也像丹尼斯一樣嚮往著勃民第這一被許諾的福地,因為丹尼斯總是不停地讚美它,每每遇到稍有令人惱怒之處,就向他表白:「在勃艮第人家辦事可比這裡強。」特別是,他還利用傑勒德的弱點向他保證,在那文明的國度他可以在旅店裡享受到清潔的被褥。「我的要求也就這麼多。」那荷蘭人說道,「想想看,我自離家以來還從來沒有睡過一張床!當我看見他們的床單時,與其脫掉我的衣服和馬褲,還不如把我和我的眼睛、鼻子隔斷。」

  丹尼斯把他的愛國精神大大地加以發揚,以至他寧可穿著一雙破鞋步行二十裡格,也不願向一個在顧客路上設置重重障礙的蠻橫的德國店主買一雙新鞋。這些障礙包括怠慢無禮、吃午飯以及那擋在門口的軀體。日落時分,他們來到距離一個小城市和一個修院路程相等的地方。但修院不在路邊。丹尼斯主張宿店,傑勒德主張宿修院。丹尼斯讓了步,但條件是一到勃艮第他們就得始終宿店。由於標有修院名稱的路線圖正好到此為止,傑勒德自然樂於表示同意。於是他們離開了大路。傑勒德詫異地問丹尼斯,他對經常向他們免費提供食宿的修院感到的突然厭惡究竟從何而來。那當兵的先還哼哈了一陣,最後終於讓他的委屈爆發了出來。原來這並不是什麼突如其來的厭惡,而是由來已久的,只是出於禮貌,費了很大的勁才壓抑至今的長期恐懼。「我看他們在你的飲水中放了迷魂藥,」他說道,「所以我只好容忍他們。不過,既然是最後一個修院了,幹嗎不使我的心寬舒寬舒呢?要曉得,在這些大土牢裡我一直是如魚出水,感到難受。一進修院你馬上就和一個老光頭跑掉了,所以你看不見我受苦受難的煉獄。」

  「原諒我!我太自私了!」

  「好,好,我原諒你,小傢伙。這不是你的過錯。你不是被神父所欺、被修士所蔽的第一個傻瓜。但我不原諒他們給我受的罪。」這時,他開始以比享利八世的委員們早一個世紀的紀錄提出了對修院的控拆。例如:陰森的修院建築群都是千篇一律啦;旅店變化多,而修院一切都單調啦;大門。小門、數不清的臺階,然後是陰森的柱廊啦;這兒是宿舍,那兒是又大又冷的餐廳啦;在餐廳裡你得閉著嘴坐著,而誰要是想說話,至少得讓人聽不見啦等等。「再說,」他講道,「這兒誰也算不上是個人,都是些奴隸。誰的奴隸呢?一個怪脾氣、永不睡覺、總是丁當響的大鐘的奴隸。要是它是一支號角,發出警報,那還不至於使人這麼寒心。丁當,丁當,丁當,你沒有胃口吃也得坐下來吃。等你吃的東西還沒有來得及進肚子,又丁當,丁當,丁當,沒有胃口做禱告也得進教堂。以我來說,我就不是一個禱告迷。丁當,丁當,丁當,現在你又得睜著眼睛上床睡覺。好吧,當你沒法把眼睛合上之後,又有那麼個活得不耐煩的黑夜之魔抓起鐘索了當丁當一陣,於是你又得在黑暗中念你的禱告,也不管你知不知道一兩段禱文。要是他們聽到他們的丁當聲打斷我的休息時我嘟噥出的那類禱告,那該多有意思!好吧,等你打起盹,睡了一眨眼工夫的覺後,聽吧,又丁當丁當催你做早禱了。」

  「你所喜愛的惟一響板就是女人的舌板。」傑勒德半輕蔑地說道。

  「因為女人的舌頭即使在罵人的時候也有某種音樂的聲調。」回答是堅決的,「再說,老是被管束也不是味道。只消我把指頭放進鹽罐,馬上就會聽見:『難道你沒有刀,硬要用手指頭取鹽嗎?』而只消我用桌布擦擦刀以節省點時間,馬上又是:『刀在麵包上弄髒了,就在桌布上揩!』小心眼啊!這些使人動輒得咎的迂腐氣,只能像茅屋屋簷上滴下的融化的冰錐使懷有友好感情的人寒心。」

  「我認為愛清潔並不是迂腐氣。」傑勒德說道,「我看,是你該學會更講禮貌的時候了。」

  「不,是他們不大懂禮貌,一講話他們就要打斷你。」

  「你應該說的是,一當你講別的什麼話,一當你講猥褻的或褻瀆神明的話,他們就打斷你。」

  「你這誇大其詞的傢伙,去你的!嘿,就在上次住的那個土牢裡,我看見旅客挨著凍,像啞巴似的圍著一個剃光頭的坐著,就像罪犯在排隊上絞架。為了給他們打氣,我的確叫了起來:『別怕,夥計們,魔——』」

  「行了,結果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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